「……對不起,曼笛。」他沉吟良久,終于還是徐悠出口,「我想我欠你這麼一句。」
「對不起?」他向她道歉?為什麼?
「因為我不該在醫院那樣責備你。」他看透了她的疑惑,「我沒有資格,曼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醒塵好,只是……」
「不,你不必道歉,那晚確實是我的錯。是我忽略了醒塵的身體狀況,我不該帶他去那種地方,自以為能控制一切——」她誠摯地望著他,「我差點害了醒塵,你會那麼著急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我仍然不該那麼對你!」他截斷她的話,語氣微微粗魯,英挺的眉宇緊聚,黑眸陰鷙,「我太過分。」
「不,你不過分,我可以明白一個為人父親為兒子擔憂的心理……」
「問題是我會那麼對你不完全是為了醒塵!」他忽地低吼,怒氣勃勃的嗓音嚇著了她,也驚怔了自己。
「星宇,你……怎麼了?」她蹙眉,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如此憤怒。而且,那樣的憤怒似乎不是針對她,而是對他自己。
他在責怪自己,那對漂亮湛深的黑眸正掠過一道道難解的星芒,為平素的黯然沉郁更添上幾分懊惱悔恨。
「曼笛,你不明白,其實我——」
「其實你怎樣?」
「其實我並不是真那麼責怪你,我會那樣對你其實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
「為了什麼?」
「為了——」他沉郁難解的星眸緊盯著她,紅潤迷人的雙歷正想說些什麼時,一陣清脆的腳步聲驀地從走廊傳來,逐去了縈繞兩人之間欲言又止的曖昧氣氛。
是喬醒塵。他轉進臥房,直奔劉曼笛,瘦小的身子還穿著法藍絨睡衣,顯然剛剛下床。
「老師,你醒了嗎?你還好吧?」他在她床邊停住,小小的手攀住床沿,小小的臉孔既憂愁又煩惱地盯著她。
「我沒事。」她撐起上半身,對男孩露出一抹清淺微笑,「你呢?剛剛睡醒?」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一徑盯著她,「我好擔心你——」他嗓音忽地細微,沉沉地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她流轉眸光,瞥見他攀在床沿的小手緊緊拽著,他抓得那麼緊,用力到指關節都泛白了。
她心一扯,剎那間完全感受到小男孩是多麼為她擔憂,又是如何拚命壓抑著自己,不讓外表流露出一些些脆弱。
她忍不住一展藕臂,將喬醒塵拉入懷里,緊緊地、溫柔地擁著,「醒塵,老師沒事,你別擔心啊……」
他臉頰緊緊貼住她,「老師,你昨天暈倒時,我真的好擔心。」
「我知道。不過老師現在已經沒事了,你放心吧。」她溫柔地呢喃著,直到感覺小男孩縴細的身軀在她懷里完全放松,才揚起臉龐。
喬星宇正看著他們,深深地、沉沉地,眸中底蘊著復雜的情感。
兩人的眸光在空中交會良久,默然無語。
終于,他揚起沙啞的嗓音,「醒塵,我們出去吧,讓老師好好休息。」
喬醒塵听聞父親的呼喚,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輕巧地從劉曼笛懷中抽離,「老師,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哦。」他小大人似地叮嚀她。
她忍不住微笑,「我知道。」
「如果老師覺得無聊,隨時可以叫我來陪你。」
「好。」
「那好。」喬醒塵滿意地點點頭,「我先出去了。」語畢,他轉過身,筆直地朝她房門口走去,看都不看父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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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醒塵在與自己的父親冷戰。
領悟到這件事實令劉曼笛感到驚訝,她料想不到那個一向成熟懂事、乖巧听話的醒塵竟然也有這樣激烈反抗自己父親的一天。
自從那天清晨她退燒醒來後,她從來不曾听聞他跟自己的父親說過任何一句話,甚至連視線也有意無意躲著父親,不看他一眼。
「為什麼?醒塵,為什麼不跟爸爸說話?」她曾這樣問他,「你這麼討厭他嗎?」
「我不想跟他說話。」小男孩只是這麼倔強一句。
「為什麼?」她緊緊蹙眉,「因為他不肯讓你出門嗎?」
他不語。
她只能嘆息,「醒塵,你爸爸是擔心你啊,他怕你又像上回一樣,在體育館內昏倒了……」
「所以他就準備把我困在家里一輩子?」他尖銳地截斷地的話,「他把我當成什麼了?寵物嗎?」
「醒塵,不許這麼說話!」她低斥他,「別這頂樣扭曲你爸爸的用心。」
「老師!」他瞪她,湛深黑眸里除了濃濃倔強,還有不可思議,「為什麼你還要為爸爸說話?你忘了他那一晚怎麼說你嗎?」
「他是一時氣話啊。」
「我不能原諒他那麼說!他根本不明白老師才是真正為了我好……」
「可你爸爸已經向我道歉了啊。」她柔聲解釋,試圖扭轉小男孩對父親的負面印象。
可他只是冷哼一聲,顯然並未信服她的解釋。
「醒塵,你怎麼了?」她苦惱地說,「你從前不是這麼不解人意的孩子啊,我不相信你體會不出你父親對你的關懷……」
「他關懷得太過分了!我不需要他那種杞人憂天的關懷。」喬醒塵語音尖銳,眸光灼灼,「而且我也不喜歡他對老師的態度,時好時壞,算什麼?!」
所以歸根究柢還是因為她,因為不滿父親對她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的態度,所以這孩子才決定跟自己的父親抗戰到底。
因為他太喜愛她這個老師,所以才更不能原諒父親——
一思及此,劉曼笛忍不住深深嘆息,不知該喜該悲。
沒錯,醒塵這孩子的確聰明細致,清楚地感受到喬星宇待她微妙的態度,可他卻不明白自己的父親與家教老師之間,並非如他想像那般簡單啊。
事實上,她與喬星宇之間的關系連兩個當事人也弄不明白。
他們仿佛是好朋友,卻又比好朋友的情誼多了一些什麼。
他們之間異樣的吸引力接近戀人,可比起戀人的相知相惜卻又少了些什麼。
他們既不是單純的朋友,也不是甜蜜的戀人,兩人之間的氛圍異常尷尬,有時追切地渴望接近對方,可真正靠近了,卻又下意識想逃離。
再加上今晚,醒塵竟然在餐桌上當著父親的面高聲宣稱,「我寧願曼笛老師當我媽媽!」
「什麼?」兩個大人聞言,皆是一陣無可抑制的震驚,同時轉頭瞪向突然發言的喬醒塵。
「你什麼意思?」喬星宇首先恢復神智,沉聲問道。
他嘴唇緊抿,下頷一陣抽搐,顯然相當為兒子這個宣言感到震驚與不快。
「你听到了。」對他陰沉的目光,喬醒塵不避不閃,勇敢地回應。
喬星宇咬緊牙關,「你說——寧願要老師當你母親?」
「沒錯。」
「醒塵,你別胡說……」一旁的她感受到父子倆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連忙顫聲開口,「別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老師,我是認真的。」喬醒塵轉頭望她,黑眸澄澈,「我是真的想要你當我媽媽,只有你真的了解我……」
「醒塵!」喬星宇忽地提高嗓門,瞪著自己的兒子,神情慍怒,「胡說八道什麼?你忘了自己的媽媽嗎?」
「你說得沒錯,我是忘了!」喬醒塵亦回眸瞪他,眼神倔強而挑戰,「她早在三年多前便去世了,我對她根本沒什麼印象,才不像你到現在還對她念念不忘……」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驀地響起,打斷了喬醒塵近乎任性的言語,也催促她心髒逐漸狂奔。
她看著小男孩伸手撫上左邊熱辣的臉頰,眼眸逐漸漫上朦朧薄霧,也看著身為父親的男人面色陰沉,英挺的劍眉緊緊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