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挺地站著,站姿帥氣而優雅,手中端著的托盤卻又奇異地讓她流露出一股溫婉的氣質。
他眨眨眼,不覺有些迷惑。
不知怎地,在看著劉曼笛時他經常會產生這樣奇特的矛盾感。第一次見面時,她飛身解救醒塵的俐落瀟灑,以及面對他時落落大方的態度,讓他直覺這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人,可在那一晚,當他拖著疲累身子進廚房時,她在流理台前忙碌的窈窕身影又令他不禁聯想起家庭主婦賢淑溫柔的形象。
她可以像一個嬌柔的小女人調理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也可以像個女斗士般毫不客氣地與他相對咆哮。
她對醒塵,有時是和善可親的老師,有時又像個活潑調皮的大孩子與他一起玩著角色扮演之類的游戲。
她對他,有時是能干體貼的管家,為他料理三餐、準備消夜,有時是善解人意的朋友,提供他如何對待自己兒子的建議。
自從她住進喬家這段日子,兩人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他卻感覺自己看到她許多面,而每一而都不覺令他有些吃驚與迷惑。
吃驚的是,他沒想到一個女人身上能揉合這許多面看來矛盾的性格;迷惑的是,這樣的矛盾竟能在她身上融合得如此完美。
她真是個奇特的女人,讓人忍不住好奇——
「看來你跟醒塵的確是父子,兩人都對星星著迷得很。」地朝他淺淺一笑,將擱著碗家常面的托盤輕輕往沙發椅旁的玻璃桌一放,「醒塵啊,每天晚上一定要拖著我跟他一起看星星,看盡興了才肯上床睡覺。」她一面說,一面俐落地在桌上排放著熱騰騰的碗面與筷子,「吃吧,你今天一回家便一直躲在書房里工作,也該休息一下了。」
他怔怔凝望她一舉一動,「我不餓……」
「是不餓還是不想吃?」她回身,望向他的星眸點燃某種光芒,「你今天一天幾乎沒吃什麼東西,除非是鐵打的身子,否則也該餓了。」
「我不想吃。」他搖頭,終于承認自己確實沒胃口。
她凝睇他許久,「因為醒塵?」
喬星宇默然。
「我注意到你今天在史坦利公園時幾乎沒跟醒塵說上幾句話,你還介意他昨天對你的態度?」她坦率地問。
喬星宇一凜,幾乎有些震驚她如此直接的坦率,但在保邃瞳眸凝定她既帥氣又秀麗的五官後,驀地恍然這樣的率性正適合她。
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吧,直來直往,有什麼說什麼。
他微微嘆息,忽地有一種類似輕松的感覺浮掠心頭。她如此率直,令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仿佛也不必刻意隱藏什麼。
「我……並非介意醒塵對我的態度,我只是……」他微微蹙眉,思索著該用什麼樣的詞句來解釋,「只是……」
「只是懷疑自己?」她柔聲接續。
他一驚,呼吸一梗,寫著淡淡訝異的星眸不禁更加仔細凝視她。
「你懷疑自己從前保護醒塵的方法錯了。」她靜靜地說,似乎不曉得自己正在他心海掀起狂濤,「你本來認為自己這麼保護他是絕對正確的,但現在,你有些動搖了。」
平靜的宇句輕淡地、卻精準地敲擊著他的心髒,擊打得他的心終于忍不住一陣抽搐。
他看著她,「曼笛,你……」
他很想罵她,很想斥責她這一切不關她的事,很想怒吼要地停止扮演心理醫生的角色……可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一句怒吼也出不了口,他只能愕然、怔怔地瞧著她。
第一次,他有遭一個女人擊敗的感覺。
而她仿佛看透了他的狼狽不堪,竟還淡淡一笑,「你又要斥責我不該多管閑事了嗎?」
「我……」他認輸了,長長地嘆息,「你是醒塵的老師,不是我的啊。」
「沒錯,我不是你的老師。」她輕聲回答,凝望他的翦水雙眸漾著淺淺水漣,「可是我願意當你的朋友,星宇,一個人難道不該關心她的朋友嗎?」
「你……當我是朋友?」他話語幾乎梗在喉頭。
「我希望自己能是你的朋友。」她認真地說。
他默然,凝望她許久,「坐下吧。」他忽地一句,指了指天文望遠鏡旁一張比較小的皮椅。
她依言坐下,修長的玉手卻忍不住輕輕撫過望遠鏡黑白相間的身架,「這一架望遠鏡比醒塵房間那架大多了。」
「也精密多了。」他說,「醒塵房里那一架其實是我以前用的,是我十二歲那年父親送我的生日禮物。」
「你十二歲時……哇,歷史真悠久。」
她充滿贊嘆的語氣令他禁不住輕輕一扯嘴角,「是啊,都超過二十年了。」
「你那麼小的時候就喜歡看星星?」
「我迷上星星是比那更早以前的事,只是更小的時候沒有天文望遠鏡,只能用一雙肉眼對照天文書籍來看了。」
「用肉眼看星星,跟透過望遠鏡看……感覺不一樣吧?」
他微微一震,星眸再度訝異地瞥向她。
她問的正是他方才沉思時想的啊——她竟又讓他驚訝了一次。可他好像……已經逐漸習慣她的令人驚訝了。
「很不一樣。」他沉吟片刻,緩緩回答她的問題,「透過望遠鏡觀察星星,當然更清楚、更明了,可相對地,也就失去一些神秘感了。」
「你現在還喜歡用肉眼看星星嗎?」她輕聲問。
而他被一股更保的震驚攫住,深不見底的幽瞳緊盯她。
她問得太多,問得太深,也問得太接近真實了。他真怕再由著她這麼直率地問下去,他終于會在她面前顯露多年來不欲人知的一面。
他別過頭,以一句不算違心之論的言語轉開了話題,「我餓了。」
「……那就吃面吧。特別為你準備的,趁熱吃吧。」
不曉得她有沒有听出他的故意轉移話題,就算有,她也選擇溫柔地不予點破,只是靜靜地對著他笑,靜靜地勸他進食。
「你在天文物理研究中心負責什麼職務?」清朗的語音重新響起,開始的是不過分隱私,卻又足以讓一個人逐漸了解對方的話題。
「我負責帶領一個研究小組。」他趁著吃面的空檔回答。
「哦?你們研究什麼?」
「黑洞。」
「黑洞?」她微微拉高嗓音,似乎對這個名詞頗有興趣,「就是那個據說會吞噬一切,連光線也不放過的東西?」
「沒錯。」
「那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驚人的東西存在?」
「那是因為黑洞里,聚集了超乎人類想像的重力……」
話題推展開了,平順而自然地。
整個晚上,兩人就在喬星宇的書房里,從黑洞談到愛因斯坦,從四度空閑聊到時光機器。
他告訴她許多,他目前研究的主題,天文物理的奧妙,以及這個領域的科學家目前最困擾的謎題……像個最熱情的教授般滔滔不絕。
而她也像最認真听講的學生,不僅專注而著迷地聆听著一切,還不時聰明剔透地舉一反三。
他們談得如此盡興,聊得如此開心,完全沒注意到時間竟在兩人不知不覺中流逝許多,轉眼便過了午夜。
而兩人依舊談興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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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找?」電腦勞幕上顯現的影像,是一張五官深刻而神情銳利的臉龐,嵌在其中的棕眸不僅說不上溫暖,甚至還閃爍著冷光。
「我找遍了。」劉曼笛直視那張嚴厲的臉孔,毫不退縮,「喬家上下每一個角落我都搜過了,沒發現任何異常的東西。」
「喬星宇本人呢?」
「他每天上班、下班,看不出什麼異樣,」她報告著,「也沒跟什麼特別的人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