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星宇一愣。
劉曼笛看出他的不知所措,悄然嘆息,「我牽著他走吧。」她柔聲道,一面牽起男孩的小手,率先舉步前進。
反倒是喬星宇這個大男人走在兩個人後頭,深思的目光一徑盯住兩人一高一矮的背影。
半小時後,他們已利用纜車下了山,走進停車場。
「我要坐老師的車。」在停車場,喬醒塵拒絕坐上父親開來的BMW,堅持要跟劉曼笛同一輛車。
「讓他跟著我吧。」她說,跟著靜靜建議,「今天醒塵已經太累了,我們不如在這附近找個旅館,讓他早點休息吧。」喬星宇點頭,沒有反對,默默走向那輛被他停得歪斜的深藍色轎車。
劉曼笛凝望著他,不知怎地,忽然覺得他的背影沒有往常的俊拔挺直,寬廣的肩還仿佛微微垂落,似乎——帶著抹孤寂。
她不覺心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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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附近找了一間家庭式旅館。
因為今天是周末,又是天氣宜人的秋季,前來溫哥華近郊的游客不少,旅館大部分房間都已經被預訂了,他們租不到兩個房間,只得租了一個家庭式套房。
喬星宇把床讓給了劉曼笛和喬醒塵,自己則打算在小客廳的沙發上隨便窩一夜。
小客廳與臥房有一面開放式的牆壁阻隔,所以劉曼笛倒也不擔心自己的隱私被侵犯,在旅館餐廳用過晚餐後,便讓喬醒塵服了一顆鎮靜劑,誘哄他上床睡覺,自己也在他沉入夢鄉後,洗了個熱水澡,換上旅館提供的白色浴袍。
走出浴室,她本來想建議在客廳的喬星宇也洗個澡讓自己繃了一天的神經放松一下的,可牆壁另一面的幽暗卻凝住了她的步履。
她下意識看了看表,才九點多。
他這麼早睡?她搖搖頭,嘴角不覺牽起一絲淺笑。
也許是太累了吧,畢竟他擔了一天的心,又在葛勞士山上發狂地找了他們四個小時。
精神與身體會疲累也是自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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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星宇是真的覺得很累。
不僅生理上感到疲倦,精神更是頹靡難振。
他是真的覺得累,好累好累,這樣的疲倦自從紅葉死後,便如無底黑洞一般不停地吞噬他的精力。
「紅葉,我好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他喃喃,向早已不存在人世的愛妻訴著苦。
不行,你不能放棄,我們的兒子需要你!
「不,他不需要我,我是那個令他不快樂的人……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正確的,可卻讓他那麼不快樂——」
星宇,別這樣,振作起來。
「紅葉,你別走,你留下來好嗎?」
不行,我一定要走了。
「不要走,留下來,求你……」
我不能答應你,星宇。
「既然這樣,我跟你一起走。」
星宇!你真打算這樣拋下我們的兒子?你真能如此狠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你這麼自私,完全不顧及醒塵,可以!我帶他一起走……
「不,不要!紅葉,不要帶走醒塵,我已經失去了你,不能夠再失去醒塵……」
第四章
「……紅葉,不要帶走醒塵,別那麼殘忍!我已經失去了你,不能夠再失去醒塵……」
他在作夢。
午夜,當劉曼笛因為細微的騷動驀然驚醒,悄然來到小客廳時,才發覺裹著棉被蜷縮在沙發上的喬星宇正作著夢。
他喃喃著,說著些模糊她卻依然听得清楚的囈語,清俊的容顏痛楚地揪緊,前額泛出滴滴汗珠。
在這樣氣溫低涼的秋夜,他竟能作夢到冒汗?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惡夢,而他,又正承受著怎樣劇烈的心痛啊!
「醒塵,別走!爸爸不能沒有你!」驚銳的呼喊劃破了午夜寂靜的空氣,震動了痴痴站在沙發旁的劉曼笛,也震醒了他自己。
只有服了鎮靜劑的喬醒塵仍安然沉睡。
隨著這聲驚喊之後的,是喬星宇粗重的喘息聲,他坐起上半身,無神的雙眼瞪著前方。
半晌,他才仿佛終于認清自己身在何處,逐漸勻定了呼吸,也伸手用衣袖抹去額上冷汗。
「你還好嗎?」
劉曼笛溫柔的嗓音輕輕揚起,令他全身一僵。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來,迷蒙的眼眸在認清是她後倏地射出兩束銳利精光。
「是你!」
她沒有因為他不善的語氣而退縮,只清淺一笑,「我替你倒杯水。」語畢,她旋身,輕巧地走到客廳角落,按下擱在椅櫃上的熱水瓶,為他調了杯溫水,然後走回他身旁,遞給他溫熱的水杯。
他默默接過,飲了一口,望向她的眼眸仍然是警戒的,帶著隱隱不悅。
她望著他,「作惡夢嗎?」
他聞言蹙眉,卻仍舊不說一句話。
她微微嘆息,「你還生我氣?」
從他在葛勞士山找到她和醒塵,和她吵了那麼一架,一直到之後下山用餐、投宿,他幾乎沒有跟她多說一句話。
「你覺得我不該自作主張帶醒塵出來玩?」
他看她一眼,從沙發上起身,俊拔身軀走到窗前,右手掀起窗簾一角,默默凝望窗外清冷月色。
她看著他的背影,猶豫一會兒,終于還是舉足跟上,在他身旁立定,星眸同樣直對窗外那一彎新月。
「醒塵身體是不好,」半晌,她悠悠然然啟齒,「可一味將他關在屋里絕不是個好辦法。他還是個孩子,也像一般小男孩對外面的世界感到新鮮、好奇,想親自感受一切。」
「……我錯了嗎?」他終于開口,微微沙啞的嗓音蘊含壓抑,「我之所以限制他出門,是怕他身體負荷不了——」
「你沒有錯。你如此保護他是出自于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關懷,怎能說錯呢?」她柔柔地說,「只是也許該換個方法。」
「你是指像你現在這樣,帶他出門游玩嗎?」他語音有些尖銳。
「你不能不承認這對提振他的精神確實有幫助。」她平和地說。
他沒立刻回應,眼瞼低掩,像在沉思些什麼,良久,方轉過頭,湛眸凝定她嬌容。「我看得出醒塵愈來愈喜歡你。」
她心一顫,敏感地听出他平靜的語調中其實蘊含著一個做父親的不甘與苦惱。
也許他是不服氣,不服氣她在短短一個月內便完全贏得了醒塵的心,而他這個費盡心力呵護兒子的父親,卻只得來他今日的冷眼以對。
是啊,醒塵今日對他爸爸確實太冷淡了,冷淡到就連她這個外人都忍不住要為這個獨力照顧兒子的單親爸爸感到難過。
「他大概很恨我吧?」他自嘲,「一個老限制他自由行動的父親,連學校也不肯讓他去……」
「不,他怎麼會恨你?」她急急地說,幾乎是慌亂地打斷他的自嘲,「醒塵這孩子很懂事,他當然明白你對他用心良苦,他只是……他今天會那樣是因為——」
「是因為你吧。」他淡淡地接下她沒法說完的言語。
她一怔,默然。
「因為我這個父親說要辭去他的曼笛老師,所以他才會對我如此生氣吧?」喬星宇輕聲說,嘴角餃著淡淡苦澀,「那孩子真的很喜歡你。」
她心一扯,「星宇——」
喬星宇搖搖手,逐去她有意勸慰的言話語,「你不必安慰我,曼笛,我了解醒塵,知道那孩子心中怎麼想。」他頓了頓,更加放柔了語聲,「我很抱歉在葛勞士山那麼對你,你並不是魯莽行事的人,其實你為了帶他出門,肯定也大費周章吧。」他低低地說,想起她從背包里拿出的那些醫療用品,「我實在不該那麼不分青紅皂白地責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