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純什麼時候認識那樣有頭有臉的男人了?
薛羽潔咬牙,端起橙汁啜了一大口,意圖借冰涼的液體鎮定不安的心神。
無奈,心神仍是惶惑不定,呼吸,甚至更加凌亂了。
她閉眸,深吸一口氣,重新展開眼瞼時,一個忽然映入眼簾的偉岸身軀幾乎嚇了她一跳。
「傲天!」她輕喊著,微微驚慌地察覺任傲天的臉龐是陰暗的,緊緊蹙起的濃眉顯示了他晦澀的心情。
他看到相片了。
薛羽潔靈敏地察覺這一點,注意到他湛幽的黑眸凝定的焦點。
他看到羽純和一個陌生男子共進晚餐的相片,而且,似乎正為此強烈不悅。
他果然是在乎她的!
「是羽純。」薛羽潔低低地、微微沙啞地迸出一句,「看樣子她在台灣過得挺好。」
任傲天聞言,嘴角一陣不易察覺的抽搐,跟著冷哼一聲,「她一向過得好。」他低低地,語氣不無諷刺,「那女人一向懂得照顧自己。」
他在嫉妒。
薛羽潔緊緊咬牙,星眸在那張近日來難得顯現情緒的英挺臉孔一陣流轉,無法抑制心底突如其來的怒意。
她暗暗吸氣,好不容易平復自己的心情,嘴角勉強勾勒一抹淺笑。
「是啊,姐姐一向懂得照顧自己。」她放柔嗓音,讓語氣淡淡抹上惆悵,「她不像我。」
可他卻仿佛沒听見,沒注意到她有意博取同情的淒楚語調,仍一徑直直瞪著雜志上的相片,湛眸幽深,無法輕易窺見其間思緒。
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忽視,不覺沖口而出,「我們結婚吧,傲天。」
「什麼?」他一愣,終于收回一直瞪著薛羽純相片的眸光,轉凝她清麗秀顏,面容難掩極度震驚。
她回望他,輕輕咬住下唇,「你……願意娶我嗎?」
他仍是震驚地望著她,俊逸的唇邊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吐不出任何一句。
「你願意娶我嗎?傲天,」她閉眸,深吸一口氣,接著靜靜幽幽吐出致命一句,「娶我這個隨時可能離開這個世界的女人?」
任傲天聞言倒抽一口氣,英挺的面孔瞬息萬變,掠過一道又一道復雜難解的神采,最後,深不見底的黑眸停定桌面。
停在那本攤開的雜志內頁,薛羽純漾著淺淺笑意的相片上。
☆☆☆
他們竟然連這樣的相片都拍到了。
薛羽純搖頭,眸光從雜志上她與男人的相片收回,禁不住幽幽嘆息。
都怪她長了一張和羽潔一模一樣的臉孔,才會他人誤認,成了娛樂記者追逐的對象。
「究竟怎麼一回事?羽純。」
男人低沉的嗓音質問著她,她抬頭,望向那個直直立于她面前的修長身軀。
「別問我,無情,我也不曉得。」
「怎麼可能不曉得?」任無情蹙眉,不滿她有意逃避的態度,在她對面落坐,一雙湛眸緊迫逼人地盯著她。「照片上的女人的確是你吧?」
「是啊。」
「你真的跟李培元一起吃飯?」
「嗯。」她頷首承認,半帶無奈地。
他卻不似她心情低落,嘴角翻飛起好看的弧度。「真有你的,羽純,李培元呢,多少女人想求他多看一眼都求不得。」
「是他邀我的。」薛羽純沖口而出,不滿任無情那若有深意的語氣。
「我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任無情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听說他很少跟女人來往的,沒想到竟主動邀約你。」他一頓,黑眸更加光輝璀璨,「可見他是真的對你有好感。」
「也沒什麼,我們只是有過幾面之緣。」
「怎麼認識的?」
「在鳳凰城念書時跟朋友一起出去過幾次,他偶爾也會出現。」薛羽純淡淡地。
「啊,團體活動。」任無情微笑頷著,「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了。」她瞪他,「他回香港,我也回台灣,前陣子才在台北偶遇,一起吃頓飯而已。」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
「嘖,真可惜。」他夸張地。
她秀眉一緊,「有什麼可惜的?」
她冷淡的語氣令任無情揚一揚眉,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輕輕嘆氣,「你就是這樣,羽純。」「我怎樣?」「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他搖頭,「這樣怎麼有男人敢追你?」
「不敢就罷了,我不希罕。」
「你已經不年輕了,明天就滿三十一歲。」他若有深意地。
「我知道。」她撇嘴,「不用你提醒我這個殘酷的事實。」
「你沒想過好好談一次戀愛,結婚生子?」
薛羽純默然,別過頭去。
「羽純!」她漠然的態度令任無情有些氣急敗壞,伸手轉回她下頷,「看著我,羽純,告訴我,」他低低地,深深地望她,「你是不是還愛著傲天,沒辦法忘了他?」
「我沒有。」她語音沙啞。
「真的沒有?那為什麼不肯接受別的男人的追求?」
「我只是……只是不想。」
「他愛的人是羽潔啊。」
「我知道。」
「那你還念念不忘——」
「我沒有念念不忘!」她驀地揚高嗓音,黑眸倔強地瞪他。「我三十一歲了,無情,你以為一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還會作那種不切實際的夢?」
他只是靜靜地望她,「不會嗎?」
「你以為我究竟為什麼到德國去?」
「為什麼?」他靜定地問。
而她,仿佛嗓音一梗,陷在喉頭發不了聲。
「告訴我為什麼,羽純。」
她沒立刻回答,面容刷白,墨簾跟著一落,掩去眸中神色。
半晌,方重新揚起眼瞼,靜靜幽幽地望他。
「為了告別,無情。」她低低地,語聲雖強自鎮定,仍掩不去底蘊其間淡淡的惆悵感傷,「我去德國見傲天。是為了告別。」她一頓,深深吸氣,「告別那段永遠不會倒回的青春歲月……」
☆☆☆
是的,是為了告別。
版別這些年來總在她心底盤旋不去的青春歲月,告別總是沉沉重重壓在她內心深處的濃濃渴望與感傷。
她明知不可能的,少女時代肝澀而浪漫的夢想不可能有實現的一日。
她只想再見他一回,只想他也能看她一眼,深深地、長長的一眼。
然後,她便能帶著這溫暖深刻的記憶離開他,將一切有關他的熱切想望深深地、永遠地埋葬。
葬在那株開在高中校園紅色涼亭邊的白楊樹下。
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
決心不再閃躲的白鳥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來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的歡樂與悲愁
就好像是最後的一朵雲彩
隱沒在那無限澄藍的天空
那麼讓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像是終于能
死在你的懷中
就讓他拉弓射她吧,將那現實的羽箭狠狠地、精準地射入她胸懷,讓她一顆總痴痴懷想著少女夢想的心能真正地、完全地死去。
讓他射她吧,像獵者毫不留情地射下傻傻振翅的白鳥,落下漫天羽。
讓他重重地傷她吧,好讓她能完全死絕了一顆對他懷抱著妄想的心。
就讓他傷她吧,她心甘情願。
但為什麼……心,會這樣地疼?淚,無休無盡地流?
她不是心死了嗎?不是已決定不再為他流淚,為什麼還要這樣揪著一顆心揪得整個胸膛嚴重發疼?
「傲天,你傷了我,可是,你也留給我美好的回憶……」她喃喃地,淒然低語。「你……讓我無法干干脆脆地忘了你。」
如果他終究要傷她,為什麼還要曾經待她好?為什麼還要關懷她、在乎她,在她發燒昏迷時徹夜守護著她,在她燒了那一桌難以下咽的菜後一口一口地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