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未落,酒瓶便被任傲天一把搶去,動作之利落有如猛獅叼去覬覦已久的獵物。
「出去。」他低聲命令,眼眸泛著血絲,濃眉卻畫開異常銳利的弧度。
杰生咬牙,哀傷地注視主人數秒,終于無奈嘆氣,轉身離去。
而任傲天,在他身子剛剛消失于起居室門前,右手便用力一拉,扯落酒瓶瓶塞。
他扣住瓶頸,卻怎麼也止不住手的顫抖,帶起酒瓶內半江的液面起起伏伏,宛若海面波濤。
而他的心,同樣有如海濤,劇烈晃動。
除非有我的允準,否則你不許再喝酒。你同意嗎?
去它的!
既然答應了我就要遵守諾言。
他不!
傲天,你不能再喝酒,不能再借著酒精來麻痹自己。
他偏在喝,怎樣?
你不能喝,別再這樣沉淪下去,我不希望你這樣——
別說了,別說了!能不能安靜一點?能不能饒過他了?
傲天,答應我,答應我。
別說了!放過他吧。她都已經放棄他了不是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在他耳邊糾纏不已?
放過他吧……
☆☆☆
她走了。
為什麼他竟覺得心慌?
他不是一直希望她離他遠一點的嗎?不是一直希望她遠離羽潔,別再黑夜暗影主宰羽潔的身心?
每回她一出現,羽潔總像只折翼的白馬,只敢遠遠地躲地暗處,悄悄舌忝舐自身傷口。
明明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妹花啊,可只要羽純出現的地方,仿佛全世界的光亮便會薈萃在她身上,襯得她光彩璀麗,燦爛奪目。
羽純是光,她是影。
羽潔總這麼說道,帶著無限惆悵與黯然。
他真不明白,不明白那個高傲自私的女人究竟有何魅力?竟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集中于她身上!
他真希望她遠離羽潔,離得遠遠地,別繼續打擊羽潔的自信。
他希望她停止傷害自己的妹妹!
而她——終于要走了,接受了鳳凰城醫學院的入學許可,到美國進修去。
她要走了,而羽潔,終于可以擺月兌姐姐的陰影。
他該感到高興才對。
可為什麼他竟會如此煩躁、如此不安,如此心慌意亂。
「羽潔就交給你了。」臨走前一天,她親自上他家,鄭重叮嚀。
他覺得不可思議,她不該是那種會關心妹妹的姐姐,事實上,姐妹倆的關系冷淡得很。
「你要好好照顧她,我這個妹妹與我不同,她……」她頓了頓。仿佛思索著適當的形容詞。「嬌弱多了。」
「該說是比你純真善良吧?」他淡淡地,黑眸掠過譏諷的輝芒。
薛羽純沒有動怒,總與他針鋒相對的麗顏難得平靜無痕。「好好對待她。」她還是這麼一句,星眸凝睇他兩秒後,驀地旋身。
不知怎地,她平靜的態度令他著惱,慍怒的語音追上她,「不必你說,我當然會好好對她。」
「那很好。」她平平一句,腳步絲毫不停。
他驀地邁開雙腿,猿臂一展扯住她衣袖。「等一等。」
「什麼事?」回轉的麗顏不帶任何表情。
他一窒,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翠眉一蹙,「你究竟要說什麼?」
他不知道!就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突然拉住她,只能瞪著一雙湛眸。
「你……」
「怎麼?」
他咬牙,抓住啊現腦海的第一句話。「你不跟無情道別嗎?」
「我已經跟他說過了。」
「他明天會送你去機場。」
「嗯。」
「你……」還有呢?他還想說什麼?
他怔然沉吟著,只覺腦子一片紛亂混沌。
而她望著他,一直冷冽著的星眸忽地溫度一暖,宛若春雪緩緩消融。
他心一緊。「那不是好玩的地方,日夜溫差大,你一個人……要保重。」
「我知道。」
「到了那里,別再擺一副酷樣,會沒人敢親近你的。」
「嗯。」
「還有……」
「怎樣?」煙水美眸淡淡漾開一圈像是期待的波漣。
「沒什麼。覺得要你跟人親近可能很難,你天生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他半開玩笑。
璀亮的星眸迅速一黯。
「是啊,我天生就冷淡。」她微微一拉嘴角,半自嘲地,瞳眸睨他一眼,跟著便迅速轉過臉龐,重新舉起步伐,「我走了,再見。」
不,別走。
別像這樣離開。
別……
第六章
「你不是故意要刺傷你,我不是有意……別哭……別走……」他低喃著,臉龐深深埋在起居室一張方案上。
她看著他,好奇那自他唇間逸出的模糊低語是什麼。
「你怎麼了?傲天。」
他仿佛沒听到她的問話,依舊痛楚地低吟著。「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傲天,你沒事吧?」她心一緊,淡淡驚慌,奔向他身後搖晃他深深垂落的肩,「哪里不舒服嗎?」
他驀地揚首,俊挺的容顏先是木然地對著前方,接著,一個猛烈的扭轉。
「你……是你!」瞪向她的臉龐寫著不敢置信,「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怎麼不在這里?」她蹙眉,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詰問。
「可是你……」他依舊瞪著她,神情如見鬼魅。「不是回台灣了嗎?」
「我回台灣?」她一愣,「沒啊。」
「你沒走,沒回台灣……」
她怔然,听著他莫名低語,半晌,眸光流轉,瞥見了躺在案旁一只水晶酒瓶,不覺一陣驚怒。
「你又喝酒了?」
「酒?」他眨眨迷?的眼,隨著她目光調轉了方向。
「你為什麼喝酒?」她問,語氣是氣急敗壞地。「我不是答應我絕不再沾了嗎?」
「我答應你不再酗酒,可沒說永遠不喝……」
「你!你竟然……」她氣極,雙眸燃起火焰。「所以你又喝了?」
「我沒喝。」他突地一句。
「什麼?」
「我沒喝。」他清晰地重復,凝望她的黑眸坦然澄澈。
「你沒喝?」她怔然,在他面容與桌上酒瓶間移動著目光。「可是酒瓶是半滿的……」
「你以為那一半是我喝的?」
「難道不是嗎?」
他沒答話,深深睇她,良久,忽地幽幽嘆息。
「我沒喝,羽純,我本來想喝的,可是偏偏想起了你……」
她倏地一顫,為他喑啞低沉、像壓抑什麼的嗓音。
她怔怔地,想說些什麼,卻又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我以為你被我氣走了。」他驀地一句,語氣淡淡沉痛,黑眸更浮移著一層暗影。
「你以為——我被氣走了?」
「是啊。」
「你以為我回台灣去了?」
「嗯。」他微微頷首,仰望她的容顏竟淡淡抹上一層類似無助的神情。「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顫然,心髒逐漸揪緊,一股奇異的暖流倏地漫開胸膛。
她不知該如何壓抑這陌生的感覺,只能沙啞地、顫抖著嗓音,「所以你才想喝酒?」
他無言,默默點頭。
她怔了。
原來,他終究有一點點在乎她。
原來杰生說的是真的,他真的關心她。
她想著,嘴角淺淺淡淡寄牽起微笑,思緒跌入數小時前——
當時,原本沖動得想直奔法蘭克福機場搭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台灣的她,卻不知怎地陷入了重重猶豫。
是啊,她是覺得委屈,是覺得生氣,因為她一心一意幫助的家伙竟冷酷地不領她的情。
她為他做盡了能做的一切,付出這許多關懷與體貼,換來的竟仍然是他的厭惡與冷淡。
他永遠不會改變對她的觀感的,他永遠不可能真正喜歡她!
他永遠會那麼憎惡她……
她覺得心痛。
無法再留下來了,她何苦繼續留下來自討沒趣?
她要離開他!
她這麼想,也開著福斯上了往法蘭克福的高速公路,卻莫明其妙地在下一個交流道便轉下來。
她——竟然無法就這樣決絕離去,竟無法就這樣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