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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羽 第13頁

作者︰季薔(季可薔)

她看著他面龐肌肉糾結,雙手緊緊抓住輪椅扶手,指節泛白,仿佛拼盡了全力,但右腿仍只是微微一顫。

「它動不了。」他陰鷙著語氣。

「沒關系,慢慢來。」她和婉著嗓音。「剛開始總是這樣的,多試幾次。」

他聞言,抬眸瞥了她一眼,又默然繼續。

她看著他,看他痛苦地掙扎著,看他臉龐肌肉扭曲,前額泛出豆大汗珠,氣息也變得粗重起來。

但他的腿,卻仍是文風不動。

他驀地出聲詛咒,狠狠地。

她明白他的沮喪,「痛嗎?」

「廢話!」

「我知道你痛,但這是必然的過程——」

「我知道!」他粗魯地截斷她。

「我先替你按摩——」

「不必了。」他右手用力一揮,蹙眉逐退了她。

她只能悄然嘆息,看著他繼續努力喚醒沉睡已久的神經與肌肉。一次、兩次……十次,當第二十次的努力仍不見效後,他已瀕臨爆發邊緣。

「該死的!為什麼它就是不肯動?」他驀地低吼,雙臂用力擊向輪椅扶手,重重地,充滿憤恨地︰「為什麼?為什麼!」

「傲天,你冷靜一點。」她奔近他,試圖緩和他激動的情緒。「冷靜一點。」

「你走開!」他又是狠狠一揮手臂,驅離她連退數步。「不要管我。」

「我怎能不管你」我是你的復健醫師啊。」

「我叫你走開!」他倏地抬頭瞪她,黑眸炯然的火焰炙得她心驚膽跳,「什麼復健醫師?別用這一套來唬我!你騙我,從頭到尾都在說謊!」

她一怔。「我怎麼說謊了?」

「你說幫我復健,你說我的腿一定能好、一定能走……騙人,騙人!」他咒罵著,發紅的眼眸顯示他已逐漸失去理智。「你他媽的根本唬我!」

「我沒騙你,傲天,別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他瞪她,激昂的怒意令他渾身打顫。「是啊,我是無理取鬧,你受不了吧?受不了就走啊,回台灣去,向無情哭訴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就是!」他怒極,激動地用雙手轉動輪椅,在屋里亂竄。「我知道你早就受不了我了,受不了成天跟我這個雙腿殘障的廢人磨時間!我知道你巴不得快點擺月兌我,要不是無情求你,怎麼可能留在這里跟我耗——」

「住口!」尖銳的怒喊止住了任傲天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他驀地定住輪椅,瞪向面前臉色極端蒼白的女人。

她容顏慘澹,縴細的的肩頭微微打顫。「你根本不懂,怎麼能那樣說……」她顫著唇,吐著細微的、幾乎讓人听不清的低語。

「我不懂什麼了?你說啊!」

她不說話,只是用那端麗的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半晌,方顫聲開口,「你究竟做不做?」

「做什麼?」

「復健。」

「我不做不做!」不知怎地,她仿佛含著委屈的神色更加激怒了他,「我該死地放棄了!就讓這該死的雙腿瘸一輩子好了,我不在乎!」

「你……」她倏地倒抽一口氣,雙拳忽收忽放,顯然正拼命抑制著激昂的情緒,而一對嵌在白玉臉龐的明眸,逐漸籠上水煙。

他震驚地望著那一向倔強的眸子,緩緩墜下兩顆珠淚。

「隨便你。」在凝望他好一會兒之後,她驀地啟唇,啞聲說道。

接著,旋過窈窕娉婷的身子,忽匆匆奔離起居室。

直到那仿佛遙遠、又近得清晰可聞的關門聲傳入任傲天耳里,才驀地敲醒他半迷?的神智。

他迅速轉動輪椅,來到起居室窗前,眺目一望。

她水紅色的優雅倩影像一陣風急急掠過屋前青翠草原,瞬間,陷入一輛白色轎車。

他心一冷,望著那輛白色福斯啟動引擎,呼嘯而去。

☆☆☆

她走了。

哼,那當然啊,她早就想走了。

眯起風暴黑眸,他想起早晨那通突如其來的電話——

「傲天,真是無情的電話,他說台灣一切還好,翔威也重新上了軌道,你爸爸也決定退休,放手讓他處理一切……他說一忙完就來看我們,他要來德國!哦……對了,他說要跟你說話,你過來接吧?」

「不了,你跟他說就好。」

「那好吧。」

這一說,足足半個小時。

他不知道她哪來這許多話跟無情說,是國際長途電話耶,竟然可以聒躁半個多小時。

他從不曉得羽純是那樣多話的女人。

她不多話的,記憶中的她從少女時代便那樣特立獨行,是那種我行我素、自我風格強烈、不多向人解釋什麼的女孩。

她常常是獨來獨往的,很少見她跟誰分外親近,多講幾句不相干的話。

至少,她就不曾跟他深談過些什麼,就連替他復健的這段日子,兩人也很少多說些什麼。

他真的難以想像她會和一個光用電話就聊那麼久……但也難怪,對方是無情嘛。

一念及此,任傲天不覺撇撇嘴角。

是無情打來的電話,是她半生當中唯一貼心好友打來的電話,是她這些日子來一起全心全意期待的電話,自然該多聊一些。

仿佛天降甘霖似的,與無情通過電話的她,笑起來亦格外甜美燦爛,像金色陽光終于能躲開雲層從容灑落整片大地。

他不記得他何時曾如此容光煥發過。

可見她近來日子過得多苦悶了,一直待在他這廢人身邊,怕是悶壞了她……

走了也好,他今後可輕松自在多了,不需要鎮日像個布女圭女圭般受她擺布,做些諸如抬腿、伸展之類的無聊動作。

走了最好!沒人膽敢再管東管西,限制他的飲食生活。

走了罷了……

「杰生!杰生!」

震天的高喊差點嚇得正在廚房里準備午餐的管家切到手指,他連忙放下廚刀,以訓練有的步履趕到起居室來。

「我要酒,給我酒!」

起居室里,任傲天端坐于輪椅上,撒旦般陰沉的臉龐直瞪向他。

杰生不覺怔然。「酒?」

「沒錯。」

「可是……」任先生不是已經戒酒了嗎?怎麼忽然又想喝了?

「家里還有酒吧?一定還有,給我拿來!」

「但薇若小姐說過,沒有她的允許你不能——」

「去它的薇若!」任傲天詛咒一聲。「她已經走了,離開這里了。」

「她走了?」杰生一愣,「不可能,她的行李——」

「她回台灣去了。」

「怎麼可能?」

避家不敢置信的語氣更激怒了任傲天,他怒斥著,「怎麼不可能?她帶著皮包走的,肯定連護照一起帶走了。」

只要有護照,她就有辦法回台灣,連理會那勞什子行李做什麼?

她哭了,她被他氣走了……

懊死!

「你究竟給不給我酒?」他瞪著滿臉錯愕的管家,呼吸愈發急促粗重起來,一股嗜酒的饑渴忽地漫開胸膛。

他要酒,他要酒精來麻醉自己。

迸落一聲野獸似的狂號,他開始轉動輪椅,在起居室四周尋找起來,像只無頭蒼蠅似的盲目慌張。

「任先生,任先生……」憂心忡忡的管家注視著他幾近狂亂的行動,嘗試喚回他的理智。

但他無法冷靜,渴求酒精的一旦泛濫開來,便只能無助地任它決堤。

「我要酒,我要酒……」他喃喃念著,眼眸泛紅,破碎而低啞的嗓音像只困陷囚籠的猛獸,令人不忍卒聞。

驀地,他低垂黑色頭顱,臉龐埋入雙手,痛楚地低吟,「拜托,請你給我……」

杰生頓覺不忍,內心一陣天人交點,忽地一交牙,匆匆奔入廚房打開上方櫥櫃取出一瓶白蘭地,又匆匆奔回。

弧形優美的水晶酒瓶遞到任傲天面前。「這是我留下來用作料理調味的酒,還剩半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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