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兩年前為什麼忽然離開台灣?你……不是愛著羽潔嗎?」
他聞言,心髒驀地一陣拉址,眉峰跟著陰。「羽潔愛的人不是我。」
「她愛無情?」
「不錯。」
「可是無情不愛她啊。」
「那沒有差別。」他陰沉地,「總之她愛的人不是我。」
她沉默良久,「所以你便不交代一聲,匆匆離開台灣,甚至還跟水藍訂了婚。這一切……只為了強迫自己忘了羽潔?」
他一窒,默然不語,心頭流過的復雜感覺是難以開口言喻的。
「你原來那麼深愛她。」她細細地,嗓音像最輕微的風,短暫地拂過人的臉便消逸無蹤。
他莫名想蹙眉,「你不也深愛無情?」
「我跟無情之間的感情不能用愛來形容。」
「哦?」
「他對我而言十分重要,但我們並不相愛。」
「你是說你們彼此是對方十分重要的人,但卻不相愛。」
「嗯。」
「那是什麼?」他無端慍怒。
「是……最好的朋友吧。」
「鬼扯!」
她輕輕嘆息,「是真的。」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坦然承認?」他忽地轉過輪椅,怒視她的黑眸燃著兩簇火苗。「自從無情回台灣,跟你進了同一所大學,成了你社團學弟時,你們倆感情不就特別好?你們興趣相似,談得來,又該死的關心對方,這樣還不算愛?既然不愛又為什麼要跟對方訂婚?」
「你不了解,傲天。」她別過頭,仿佛不願面對他激動的眸子。「你不了解。」
他瞪著她忽然刷白的清麗容顏,「我是不了解。我不了解你明明就該死的在乎他,卻還要拼命裝一副酷樣!」
「我沒有——」
「沒有嗎?否則為什麼無情求你一聲,你就甘願為他飛來這里,為我這個你一向最討厭的男人進行復健?」
「我……」她驀地回過頭,麗顏一陣白一陣紅,深幽的黑眸閃著難以參透的輝芒。
她定定凝望著他,定定地,星眸逐漸籠上某種類似哀傷的薄薄水煙
他怔然,為那樣奇特的眼神感到心悸。
☆☆☆
「無情,你找到他了,是不是?」
炎熱的夏季午後,她再度沖進翔威集團的首席副總辦公室,絲毫不顧集團總管理處職員們好奇的目光。
她不在乎,記得前兩個月得知任傲天登山意外失蹤,她便曾這般不顧一切地沖進辦公室質問無情,得到他確認後,甚至鎖不住珠淚奪眶而出。
當時,或許所有人都是以異樣的眸光目送她匆匆離去的吧?正如她現在的同樣在他們異樣的眼神中闖進無情的辦公室。
「我找到了。」正簽署著文件的無情從檔案夾里抬起頭來,澄澈的黑眸透過玻璃鏡片凝定他。
「他在哪里?」
「德國,在一座名叫石園的小鎮。」
「石園?」她愣然。「他在那里做什麼?」
他默然不語。
「他還好嗎?有沒有受傷?現在怎麼樣了?為什麼這兩個月都不跟你們聯絡?」她急急地問,不明白無情突然的沉默代表什麼。
「他是受傷了。」
「什麼?」她一驚。「現在狀況如何?」
「他的腿……瘸了。」無情低低一句。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我不相信……怎麼可能?」
「是真的。」他黯然而低沉地,「所以他才一直躲在那里不與我們聯絡。」
「什麼意思?」她緊蹙秀眉,「他因為雙腿瘸了所以自暴自棄?」
「我想應該是那樣吧。傲天性子一向就倔強——」
「難道沒有復健的希望嗎?」
無情搖頭,「听說就算能走,也不能完全恢復到跟從前一模一樣。」
她愕然,「那是說他一輩子都得跛著腳走路?」
他點點頭,性格的唇間逸出一陣長長嘆息。「所以傲天才不肯復健,他說反正一切都沒有差別了。」
沒有差別?因為再無法正常行走、再無法從事激烈運動,所以他寧可放棄復健,一輩子坐在輪椅上自憐自艾?
這是什麼見鬼的想法?他真打算這麼自欺欺人一輩子?
「你打算就那麼由他躲在德國小鎮,逃避現實?」她不禁憤然,冒火的瞳眸直瞪著無情。
「當然不是。」對比于她的激動,無情仍然顯得鎮靜。「我打算這幾天讓手邊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跟水藍一起飛去德國看他,非要拉他回台灣不可。」
「你要跟水藍帶他回台灣?」她蹙眉,「他的腿不方便啊。」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他嘆口氣,「依傲天那樣的烈性,絕不可能要他在德國自行接受復健治療,除非要他回台灣,天天在他耳邊煩他、勸他,看能不能起一點作用。」
她瞪視他,腦海迅速流轉幾百個念頭,突地一句,「我去。」
「你去?」無情似乎被她突然的宣稱嚇到了,微微一愣。
「我去。」她點點頭,深深呼吸令紛亂的心緒鎮定。「我是專業的物理治療師,就由我親自去德國幫他復健吧。」
「你去幫他?可是你們……」他猶豫著,「你們一向……」
「我們一向合不來。」她微微苦笑,「你想說的是這句話吧?」
「羽純,」無情皺眉,凝望她的臉龐滿是不忍。「你去的話肯定會被傲天傷得體無完膚的。」
「沒關系,我無所謂。」她淡淡地。
「這又何苦?」他嘆息,「你明知他最討厭在你面前示弱,不可能接受你替他復健。」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也是唯一能激他答應復健的人,不是嗎?」她依舊淡然,回給為她擔憂的無情一抹淺淺微笑。
而他,並沒有因為她的微笑面容稍霽,仍是緊緊鎖住眉頭。「羽純,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就什麼都別說。」
「可是我無法忍受啊!」無情終于也激動起來了,驀地直起身子,深邃的黑眸凝定她。「我明知這些年來傲天一直折磨著你,卻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
她別過頭,「他沒有折磨我。」
「沒有嗎?你待他如此情深義重,他卻總要用那麼冷淡的態度對你,把你當成個虐待妹妹的惡女!」
「那是因為我和羽潔確實有一點誤會——」
「那他也不該把過錯全推到你身上。」
「因為他愛羽潔啊!」她驀地低喊,壓抑著心痛的感覺。「難道你要他反過來責怪自己深愛的女人?」
「我……」
「沒關系的,無情,你知道我,我承受得住的。」她安慰著深切關懷自己的好友。
他沉默兩秒,忽地伸手,轉過她線條優美的下頷,「我就怕你有一天終究會承受不了。」
「不會的,」她微微笑,「我沒那麼脆弱。」
「是嗎?」他深深凝望她,若有所思地。「如果傲天知道你當年會與我訂婚也是為了幫他——」「他不會知道的。」她急切地截斷他。「他沒必要知道。」
「是啊,他沒必要知道。」無情再度嘆息,嗓音低微沙啞。「告訴我,你究竟打算這樣自我犧牲多久呢?」
「別這麼說,好像我多淒慘似的……」
第五章
她沒那麼淒慘,才沒那麼可憐呢。
說她自我犧牲,說她總有一天無法承受,無情也未免想太多了。
她不是自我犧牲,只是與傲天十多年來的交情,選擇來德國親自幫他,也算是看在朋友情誼的份上啊。
但,他們說得上是朋友嗎?
一念及此,薛羽純不禁幽幽嘆息,仿佛已翻過千遍的身子再輾轉了一次,換了個姿勢,精神的卻仍處于無眠的清醒狀態。
他們倆算不算是朋友?她真的說不上,或許說是天生的死敵更為恰當吧。
從中學開始,她與他像結下了不解之緣,雖然表面上是疏遠著彼此,卻又因各種主客觀因素一點點、一絲絲,對方的形影在生活中、記憶里愈烙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