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也不能想,只能一心一意地凝住她,眼睫不曾稍稍一眨,生怕只要有一瞬疏忽,她便芳魂飄渺。
「求求你別那麼說,別胡思亂想……」他低沉喊著,湛眸凝定她蒼白的側面,而後者,感受到他熱烈灼燙的眸光,揚起一張細致麗顏。
「無情——」她低低地、啞啞地喚了一聲,沾染灰色雨絲的臉龐籠著濃濃哀傷,黑眸漫著水煙。
他心疼地望她,「為什麼一個人跑出醫院?你的身子還很虛弱。」
她搖搖頭,無力地彎彎嘴角,「我想來看看我的家人。」
「我想也是。」他啞聲回應。要不是猜想到她可能會來祭墳,他也不會請偵探社的人立即為他查出殷家墳陵所在,用最快的速度趕來這里。
幸好沒有太晚——
他梗著呼吸,湛眸貪婪地飽覽她清麗的五官,確認她真的存在他面前才勉強稍稍轉開視線。
眸光,落上了石灰色墓碑前一束清秀百合。
「那是香水百合,我媽媽最喜歡的。」她跟著他調轉眸光,顫顫悠悠的嗓音揚起,「小時候,我父親經常在回家路上買上一大束送我母親,她會好高興好高興地接過花,插在她最鐘愛的水晶花瓶里,開花的時候會滿室生香……」她頓了頓,遙遠的神情像墜入了遙遠的過去,「媽媽會笑得好燦爛,爸爸、弟弟、我,都好愛看媽媽那麼開心的模樣——」
遙遠空靈的語聲令任無情驀地心酸,幾乎不忍再听下去。
「那一年;爸爸因為工廠的問題經常心情不好,弟弟又不小心失手打破了媽媽的花瓶,爸爸非常生氣,狠狠打了弟弟一頓,我擋在弟弟身前,不讓他打,兩個人抱在一起哭,直到媽媽回家後救了我們……」她失神地說著,忽地一陣顫抖,雙手不覺緊緊環住自己的肩。
他察覺了,月兌下西裝外套,輕輕裹上她。
她忽地轉頭,傷痛的眼神射向他,「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我忘不了他們,不能對不起他們,十幾年來我一直想為他們報復任家,我就是為了這個目標才能活著,可現在我卻做不到了,我做不到……」
他心一緊,「因為你不想傷害我嗎?」
她沉默半晌,空幽的眼眸有半晌逃離他的注視,但終于勇敢地迎向他,「沒錯。在這世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
他震撼了,「水藍——」
「因為你是那個十二年前讓我有勇氣面對自己的人。」
他一愣,「我不明白。」
「記得嗎?十二前一個下雨的夜晚,有一個少女攔住了你,問你想不想要她?」
「想不想要她?」
「是啊。」她慘澹地笑,「她要你用錢買她的身體一晚。」
他怔然,腦中記憶體急速運轉,終于,靈光一現。
「你就是那個女孩?」
她默然點頭。
他失神,「我沒想到是你——」
「對你而言,我只是你在路邊偶遇,一個身世可憐的少女。但對我而言——」她望著他,更加放輕音量,「你卻是當時我黯淡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光亮。」
「光亮?」他怔然重復,心海逐漸掀起了狂亂波濤。
她真誠的告白激動了他,回溯記憶,他更清楚地想起了那個雨夜,那個霓虹燦爛的雨夜,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開口要他買她一個夜晚。
他還記得那對失了焦的眸子,那沒有希望、毫無夢想的眼神——原來就是屬于她的。
天。
他早該救她的,那個時候他就不應該輕易讓她逃離自己的!
他強烈自責,極度的懊悔攫住了他。
如果他當時能保護孤立無援的她,或許她可以少受這十幾年的折磨。
「對不起,水藍,我沒想到……我那時就應該幫你的。」他急切地,嗓音滿蘊惱恨。
「不,你沒錯。」她搖搖頭,淡淡一笑。「是我逃離了你。是我不敢再面對你那張善良熱誠的臉孔,匆匆逃離了你。」
「你後來怎麼樣了?」
「我逃離了他們,遇到一個住在孤兒院的少年,他帶我回到那里。」
所以,她才在孤兒院找到了臨時遮風避雨之處。
他蹲,堅實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異常的小手,湛幽黑眸深情凝定她。
她亦回望他,唇角浮漾著淺淡微笑,終于,緩緩一斂。
柔荑抽離了他,探人頸間取出一條鏈墜。
鏈子是細致的白金,精巧地墜著一方銀邊的黑色表面,在蒙蒙雨幕,表里嵌著的細碎鑽石綻著銀色璀光。
他驀地睜大眼,伸手拉過那似曾相識的表面,「這是——」
「你的表。」殷水藍低聲說道,「當時你把全身上下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了我,包括這只手表。」
「你一直留到現在?」
她點點頭,「看著它會讓我想起你,它緊貼著我,就好像你環抱著我一樣——」
他呼吸倏地一緊,「水藍,你——」
「無情,我該怎麼辦?」她合上眸,「多年來我一直想再見到你,可你卻偏偏姓任,你的父親是任承庭
深沉的疲憊與絕望爬上她清秀容顏,揪得任無情一顆心更加絞緊。「是任家對不起你們。讓我補償你,水藍,讓我補償你。」
他聲聲急切,她卻仿佛沒听聞他的話語,徑自失神低喃,「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她低喃著,嗓音清清,蘊著難以言喻的沉痛。
忽地,她身子一軟,往後仰倒。
他及時伸手圍住她,驚覺她竟暈了過去,而身軀,冰冽冷透。
別過來!不要踫我!
水藍,你怎麼回事?我只是想吻你啊。
不許你踫我,我不要任何人踫我。
我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也一樣,誰都一樣,我受不了男人踫我。
為什麼?你該死的性冷感嗎?
我——
來,讓我抱你,我愛你啊,傻女人……
「不,不要踫我,我不許你踫我!恐慌而尖銳的嗓音劃破了黑夜的寧靜,同時驚醒了殷水藍昏迷的神智。
她屏住呼吸,費了好一番力氣平穩急促的心跳,待情緒稍稍鎮靜後,才緩緩地、緩緩地睜開眼瞼,淒迷無奈的眼神凝望天花板。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燈飾,溫柔灑落她全身的米黃色暖輝。
這是哪里?她怎麼會在這里?
驀然的驚磕攫住了她,迅速一陣使力,直起了上半身。
無奈,身子方才挺起,突如其來的暈眩便佔領了她。她細碎著呼吸,額前泛起慌然汗珠。
「別亂動啊,水藍。」溫柔而低沉的語音拂過她,「你的燒還沒全退呢。」
她偏過頭,眨了眨墨黑眼睫,一張抹著關懷擔憂的臉龐映入眼底。
是他的臉。
她松了口氣,緊繃的身子一軟,方才察覺自己處于陌生地方的驚慌散去,心緒恢復安穩。
「這是哪里?」她問,嗓音不可思議的沙啞。
「我家。」他微微一笑。
「你家?」她蹙眉,拉高嗓音。
「放心,不是天母。」他連忙解釋,「是我在市區的公寓,我個人的,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你。」
「你的公寓?」
「是啊。有時公事繁忙,加班加到太晚,我就睡在這里。」
「這是——你家?」她怔忡著,黑眸茫然地望著周遭。
「是啊,很安靜的,在這里你可以安心休息。」他柔聲道,注視她陷人失神狀態的容顏半晌,才揭起一直捧在手中湯碗的蓋。
淡淡清香撲向殷水藍鼻間,「那是?」
「吃一點吧。」他說,在她床旁的椅子落坐,右手拿著湯匙攪動著,「你身子還太弱不能吃太硬的食物,所以我煮了一點粥。」
「粥?」
「很好吃的,我加了很多料哦。」他微笑著,「賞個面子吃一點吧。」
她心一緊,「你為我煮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