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她望著他寫著關心的臉龐,忽地空靈一笑。
一個首次見面的陌生人關心她?多可笑!
「如果是缺錢的話,我可以幫你。」
「你幫我?」
「是啊。你別再做這種事了,只會傷害你自己而已。」他溫和地說,溫煦地瞧著她,「你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吧?」
她咬住牙,不語。
他確認了自己的猜測,「讓男人這樣踫你的身體,你不覺得骯髒嗎?」
她仍然不說話,微微仰起的臉龐驀地感到一陣濕潤。
下雨了。
她眨眨眼,忽然發現沉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時飄落了雨絲,夜風,亦逐漸冰涼起來。
「你以為只要事後拿到錢就能得到救贖嗎?那是墮落啊,不折不扣的墮落。」
他急切地勸著她,她卻發現自己的心,不知何時也飄起了雨絲。
她的世界,早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色。
「我早已經沉淪了。」她冷冷說道,冷冷看著他俊秀的臉龐忽地抹上驚愕。
「什麼?你——」
「你以為這是我的第一次嗎?你以為從來沒有男人踫過我嗎?」她繼續冰冷的嗓音,薄薄的嘴角淺淺揚起冰冷的、無知無黨的笑弧。「他們早就踫過我了,一個完了,換另一個。從頭到腳,模遍了我全身上下……」
「別說了!」
「這樣你還認為自己可以拯救我嗎?」
她定定望他,嗓音清清,唇邊的淺淺微笑同樣清清。
而冰冽的雨絲在夜空中放肆狂舞後,疲倦地停歇她的臉,卻奇特地凝聚成晶瑩剔透的淚——
「不……不要說你可以救我,沒有人可以救我,沒有人……」她朦朧地、沙啞地申吟著,壓抑的嗓音撕扯著他的心,幾令他心碎。
任無情倒抽一口氣,悚然張開眼,強迫自己的神魂從幽渺暗沉的睡眠中醒覺,疲憊的眸迅速瞥向病床上顯得慌亂不安的麗人。
「沒事的,水藍,你沒事的。」他低切的,用另一只手輕撫她裹著繃帶的前額,試圖鎮定她不安的夢魘,「我在這里,在這里陪你。」
「我早已經墮落了,早已經沉淪了……沒有人可以救我……」
雪白的玉頰,緩緩滑落兩道淚痕。
她哭了?
他的呼吸一緊,驀的坐直身子,不可思議地瞪向停在她秀麗唇畔,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她竟哭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淚。
他忽地心慌意亂,「為什麼?水藍,為什麼哭……」語音低微暗啞,卻掩不住沉沉痛楚。
她仿佛感受到了,被他圈握住的手腕一陣激顫。
「為什麼哭?你一直那麼倔強,拼了命也要在他人面前假裝堅強。」他喃喃地,愈是認清她包裹在重重堅強底下的脆弱,愈覺無盡心痛。「可是你哭了,……這些日子你究竟忍耐了多久?一個人承受了多少折磨?你……」
他忽地頓住,嗓音梗在喉頭,一口氣怎樣也順不過來。
不知怎地,他想起那晚在樓頂看見的星子,那孤身躲在天幕的最角落,一個人悄悄吐著黯淡星芒的星子。
他感到心慌,不知那顆孤寂的星子什麼時候終會被宇宙拉入無垠黑暗中……
「因為它讓我想起了你。如果我再不拉住你,你就會被宇宙吸入黑洞之中,再也回不來了。」他握著她的手,緊緊握著,「我很害怕,真的很怕……」
「你怕什麼?」微弱的嗓音忽地揚起,攫住他全部心神。
「你醒了?他身子一顫,深深望著整整昏迷了十幾個小時的她,在確認那細致濃密的眼睫確實揚起,露出一對煙水蒙蒙的美眸後,高懸了十幾個小時的一顆心才總算安落。
「我昏迷了很久嗎?」她問,語音細細弱弱,沙啞得驚人。
他點頭。
她默然、明透的美眸環視病房一遭後回到他面上,「你一直在這里守著我?」
「嗯。」
「謝謝。」
「你覺得怎樣?有沒有哪里痛?」
她搖搖頭,視線落向他緊緊握住她的大手,好一會兒。「我想喝水。」
「好。」他迅速回應,雙手松開她的,旋過身執起桌上水壺,在玻璃杯注入清澈水流。
接著,右手撐起她無力的上半身,細心地喂她喝水。
濕潤的清水沾上她干燥的唇,也稍稍鎮定了她發痛的咽喉。
「謝謝。」
「不客氣。」他放下她,重新將她的頭安放于枕上,然後朝她微微一笑,「再睡一會兒吧,我會在這里陪你。」
她望他好一會兒,不知怎的,忽的無法再承受他溫柔關懷的眼神,低眉斂眸,「你不問我怎麼回事嗎?」
「我知道你摔下樓了。」
「不問為什麼嗎?」
「是澄心推落你的吧。」
她倏地揚起眼眸,「是于冠雲告訴你的?」
「他什麼也沒說。」他凝望她,「我自己猜出來的。」
她輕咬下唇,「你不罵我嗎?」
「我為什麼要罵你?」
她輕哼一聲,嘴角扭開一個怪異的弧度,「別告訴我你猜不到我故意招惹你妹妹。」
他長嘆一口氣,「我知道。」
「我是故意的。」她望向他,明亮的美眸燃著挑釁的火苗,「故意當著她的面引誘于冠雲,破壞他們夫妻間的感情。」
「我知道。」
「那你怎還能如此冷靜?我是傷害你妹妹的人啊。」
「結果卻傷害了你自己。」他接口,腔調依舊冷靜,神情卻抹上濃濃不忍。
她咬緊牙。
「這樣的報復結果只傷害了你自己。」任無情不顧她的沉默,徑自繼續說道,「你想傷害澄心,故意挑起她的妒火,卻反而令她失去了理智,把你推下樓去。」
他搖頭,凝望她的面容嚴肅,「你差點摔傷自己的脊椎,你知道嗎?要是真的摔傷了,可是會一輩子癱瘓的,你懂不懂?值得為了報復我們而賠上自己嗎?有必要嗎?」他低喊著,語氣逐漸激動起來,「你有可能賠上自己一條命的,水藍!」
他望著她,神情急切激昂,而她卻只是一貫的漠然。
他感到失望,「為了復仇,你不惜犧牲自己嗎?」
「我早有心理準備。」她倔強地回應。
這樣的倔強激起了他的怒意。她明明害怕的,明明壓抑了滿腔恐慌與不安,卻總要在表面裝出這樣的神氣鎮定與冷漠!
「你以為這種不惜犧牲自己的復仇很偉大嗎?你以為你那些死去的親人會因為你為他們復仇便因此得到安息嗎?」
「他們會的——」
「不,他們不會!他們要的是你在這世上快快樂樂地活著,而不是為了報復,將自己推落地獄深淵。」
「我早已經在地獄了……」
「你又要說自己早已經沉淪,沒有人可以救你了嗎?」他截斷她,黑眸灼亮,閃著燙人火焰,「我不信。水藍,即使你真的已經墮落地獄,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拉回來。」
「你——」她瞪他,只覺不可思議。
「我是認真的,水藍。別質疑我,我一向說話算話。」他深深望著她,神情與語聲同樣堅定。
而她,不曉得該如何回應他的堅定,只能怔然望他,心神迷惘。
「你的經紀人告訴我你準備搬離任家?他突如其來一句。
她怔然點頭。
「想逃離我?」他敏銳一問。
她驀地呼吸-緊,咬牙,「我不該嗎?你知道了我的身世,看透了我的真面目,我還能不離你遠一點嗎?」
他不語,默然凝定她半晌。「你不必逃離我的。」
他嗓音沙啞,手臂一伸,輕輕撫上她沁涼的頰。
她身子一顫。
「你不必逃離我,水藍,我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她怔怔望著他,嗓音梗在喉頭,「是我傷了你。」她顫著聲調,氤氳著蒙蒙霧氣的眸子凝睇他好一會兒,「你也是我復仇的對象,無情,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