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一顫。
蘇秉修感受到了,圈住她縴肩的臂膀緊了一緊,「為什麼不看我?」他質問的語氣隱蘊著淡淡傷感,「你不喜歡方才我對你做的一切?」
她心跳一停,「不是。」
「你喜歡?」
「我……」
「告訴我。張開眼看著我。」
她凝住呼吸,良久,濃密眼睫終于緩緩上揚,迷蒙的眼瞳印上了他的臉——好看的、帶著濃濃關切的臉。
她收拾著細碎的呼吸,猶疑的眸光從他剛毅的下頜起始,掠過性感的方唇,挺直的鼻,落定深若寒潭黑眸,黑眸幽幽深深,潛藏著不可參透的波潮,像最古老、最誘惑的魔咒,召喚她泅泳其中。
李冰一顫,身子像是抽了個冷,又似漫過暖暖水潮。
她遺落的神魂——原來在他眼底。
眸子靜靜地、深深地凝住他,穿透黑眸漾著波漣的表面,緩緩泅泳而下……
「別這樣看我。」他像是抵受不住她眸光的入侵,語聲喑啞低微。
「為什麼?」
「不為什麼。總之別看我。」
她不解,「你要我看你的。」
「不是這種看法。」他粗聲一句,忽地伸手將她柔女敕的玉手扣入掌心,緊緊圈住她的眸子極端熾熱,卻又隱含警告況味,「這樣看一個男人會讓他神智全失的,你明白嗎?
他會以為你看透了他的全部,他的心,他的神魂。」
「我看到的是我的神魂。」她沙啞回應。
「什麼?」
「我的神魂。」李冰怔怔地,神情極端迷惘,「它掉入你的眼眸里了,我只是想找回它。」她說道,語音細微,或許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她或許說得迷惘,他听得明白,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瞬間飛揚起來,三分喜悅,更有七分感動。
「冰兒,」他低低地、極盡溫柔地喚了一聲,「你喜歡我嗎?」
「喜歡?」她愣了愣,咀嚼著這個對她而言極端陌生的名詞。
「嗯。你喜歡嗎?」
她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她茫然搖頭,「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你不曉得嗎?」他問,仿佛有些訝異,卻又在意料之中。
「你不曾喜歡過人吧。」
「我想……應該不曾吧。」
「冰兒,」蘇秉修深深凝望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因素造就了你這樣的性格呢?」他低聲問道,像是嘆息,「李琛說你無情無感,說你天性如此——真能有人天性如此嗎?」
「我是無情無感。」不知怎地,她感覺他說的話刺傷了自己,語音不覺有些尖銳,「你不也說過我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嗎?」
「我錯了。」他直認不諱,「錯了。」
李冰微微一愣,「你錯了?」
「我錯了。」蘇秉修低低說著,溫厚的大手柔柔撫上她的頰,沿著她臉部優美的線條緩緩摩挲,「你並非寒冰,你也是人,有情有感的。只是那感覺的體驗來遲了些,情緒的沖擊也少了些,但你是有感情的。」說著,那對黑眸掠過一道異芒。
嘴角也拉起了迷人的弧度,「你是有血有肉有溫度的一個人——一個女人。」他忽地加上最後四個字,唇畔,笑弧度更深。
仿佛很為那四個字感高興似的。
「秉修……」
「知道我想什麼嗎?」他繼續朝她微笑,奇特地抹上三分邪氣,「我想你喜歡我。」
她聞言驀地呼吸一顫,美眸泛上水樣波漣,迷蒙似霧。
「我也喜歡你。」瞳眸中的邪氣倏地消逸了,只有完全的溫柔。
完全的溫柔與深情。
※※※
鮑主笑了。
初夏,這樣令人驚愕的消息伴隨著悠悠蟬鳴與淙淙清泉在蘇狀元府里傳開,靜靜流過蘇府每個人心底。
反應是不同的,有的驚愕,有的感嘆,有的欣喜。
心緒最復雜的當屬天星公主座下四名宮娥了。
非純然驚愕,非純然感嘆,非純然欣喜,而是這幾種情緒交織紛雜,濃濃沉澱心底,得過許久許久才逐漸化開。
鮑主笑了,從跟著公主只有短短兩、三年的冬梅到已經伴隨她將近十年的春蘭,從前在宮廷中皆不曾看過她的笑顏。
她從來不笑的——不哭不笑,無嗔無喜。
但她現今會哭了,也懂得笑。
她的笑好美,真的好美。
淡淡的笑意泛上她從前總是冷凝的冰顏時不曾稍稍減損她一貫高貴優雅的氣質,反更添幾分燦爛動人。
她依舊是天際那顆最高不可攀的明星,只是這顆星懂得笑了,偶爾還會頑皮地朝你眨眨眼。
「是駙馬爺讓她如此開心嗎?」冬梅怔怔問著,痴痴瞧著一人獨自漫步庭園里的公主,她倩影窈窕,步履悠閑,印染著雅致花朵的絲質衣袂迎風翻揚,襯著她同樣飄逸的長長衣袖,整個人像要飛起來似的。
她也的確飛起來了,在桃樹下,在花叢邊,踩著優雅輕快的舞步,旋轉著悠然動人的韻律。
她在跳舞,金絲銀帶細細編織的烏黑發辮在肩上調皮地躍動,腰衣袂緄著的綴飾輕盈翻飛,飄逸的衣袖冉冉滾動,發上金步搖,腕上翠王鐲,胸前珠寶晶飾則隨著珠履急點,叮叮當當,撞擊著好听的聲響。
她在跳舞,縴柔的肢體輕搖款擺,訴說著最誘人的心情,一張清麗絕俗的容顏微微仰著,沐浴夏日蔚藍天光,玫瑰唇畔蕩漾淺淺笑意。
淺淺的、淺淺的笑意,深深震撼人心。
「這是……霓裳羽衣曲嗎?」冬梅怔怔自問。記得去年陪公主參加皇室新年酒宴,席間樂府的舞姬們表演的便是這首舞曲,技巧純熟的舞姬們跳來固然楚楚動人,卻不及公主這般蕩人心魂。
她從不曉得公主原來會跳舞,而且跳得這麼好,這麼動人,讓觀看的人一顆心也要跟著她飛舞起來。
「她為了駙馬爺而跳?」她繼續自言自語,但這問題不需回答,當蘇秉修突如其來出現,拉住鮑主柔荑將她整個人輕輕擁入懷里時,公主明亮璀璨的笑顏足可說明一切。
這一切——公主的淚,她的笑,輕盈喜悅的舞步,都是因為蘇秉修,那位據說才高八斗,極受聖上賞識的駙馬爺。
冬梅想著,一直呆怔不敢置信的臉龐終于也漾開笑容。
想起前陣子這兩人還形同陌路,關系冷淡得很,沒料到現今卻如此濃情蜜意,感情好得像煞鴛鴦,仿佛一刻也舍不得分開。
鴛鴦啊。
真難想象一向習慣孤獨的公主也有如此依戀一個人的時候。
鴛鴦啊。
冬梅旋過身,正打算悄悄退出庭園,留兩人一片清靜不受打擾的私密空間時,眼底卻忽然落入一張蒼白容顏。
那是一張慘白的、緊緊咬著牙關的,充滿憤怒與嫉恨的容顏。
白蝶的容顏。
冬梅心一緊,「你在這兒做什麼?」
白蝶沒答話,轉過一對原先凝定那兩人的眸子,冷冷地,恨恨地瞪視她許久,才忽地一拂衣袖,轉身迅捷離去。
冬梅心一涼,涌起一陣不祥預感。
※※※
「公主,這樣不行啊。」一陣驚慌尖銳的嗓音揚起,廚娘伸出兩只胖胖的手臂試圖搶回李冰手中那顆飽滿的翠玉白萊。
李冰將白菜抓得緊緊的,「你讓我做吧,徐大娘,教我做。」
「這……這怎麼成?」徐大娘的表情像是嚇呆了,「您可是堂堂公主呢,怎能做這些下賤的粗活?」
「不過是一道湯而已,金玉滿堂,白菜、火腿、玉米——應該不難做吧?」
「這……不是難不難做的問題,而是您根本就不該做。
您要喝湯,吩咐我們替您做也就得了,何必親自動手?」
「不是我想喝,是秉修想喝。」
「少爺想喝?既如此,就讓我親自替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