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境不好。」他微微一笑,指指她面前的盤子,「快吃吧,不然冷了。」
她一動不動,目光一落,凝定他擱在餐桌上一雙黝黑厚實的手。
那雙手——曾經做過各式各樣的粗活,雖然是外型那樣優美修長的一雙手,但她知道,那溫厚的掌心必然是粗糙的,而非如她一般細致。
因為她從小到大不曾做過任何勞力的工作,甚至連廚房也難得進去幾次,可是他卻在那樣小的時候便被迫為了生存做盡粗活……
「殷森,」她深吸口氣,很不容易才問出口,「你沒有家嗎?」
「我有一個母親。」
「你跟母親相依為命?」
他瞪著她,仿佛猶豫著要不要回答她的問題,最後終于低聲開口,「在那一年她也過世了。」
她心髒一牽,「你是說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年?」
「嗯。」
所以他那時候才能如此溫柔地撫慰她吧!因為他也失去了父母,了解失去至親人的痛苦。
但他比她還糟,她雖然失去了摯愛的雙親,至少還有一群關心她、疼愛她的親友,以及永遠不憂匱乏的物質生活,而他,卻因為失去了父母必須自行養活自己。
「你一定很辛苦。」她語音細微,掩不住濃濃的心疼。
「還好。」他別過頭不看她,神色封閉,顯示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她體貼地沒再追問下去,靜靜地、一口口地吃起他親手為她做的晚餐。
究竟是經過了什麼樣的奮斗才讓他獲取今日的成就?齊思思不知道,也不敢想。
那一定是非常難受的日子,從一無所有,到建立一家知名的保全公司,即便她再不知人間疾苦,也明白那絕非易事。
他必須斤斤計較,存起每一分一角,除了最最必要的基本需求外,不能浪費任何金錢到其他較舒適的享受上。
他甚至不能像普通青少年一樣,嘴饞了,到冰店吃碗冰,興致來了,逛逛街為自己買買小東西,或者和朋友們去看一場電影。
唯有將每一分能存的錢都存起來,他才有能力投入最原始的資本去成立這樣一家保全公司。
他有過那樣清貧的過去,而她,卻總是享有最優渥、舒適的一切。
別說是平常和朋友們逛街、看電影了,即便她要專程飛到米蘭為自己采購下一季新裝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在他那樣痛苦的時候,她卻如此逍遙自在……
「你怎麼了?」他低沉的嗓音揚起,蘊著一絲擔憂。
齊思思一凜,回過神來,「我?沒事啊。」她語音沙啞。
「是嗎?」他緊緊旋眉,右手拇指擦過她面頰。
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淚水竟已碎落滿頰。
「怎麼哭了?」
「沒事。」她慌忙回道,匆匆伸展衣袖拭去頰上淚痕,接著勉力綻放一朵微笑,「別理我。」
他完全不為她的微笑所動,眉心依舊攢緊,「你不必這樣的。」
「怎樣?」她茫然不解。
「不必為了我而哭,不必為了歉疚而哭。」他仿佛完全看透她心中的想法,「我們原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這就是他對他們兩個之間關系的詮釋嗎?她覺得心酸,卻只是深吸一口氣,「對不起,我失態了。」
他淡淡一笑,轉移了話題,「我看到你在客廳牆角擺了盆迷迭香。」
「啊,那盆。」她不覺撇過頭,眸光射向靜定在客廳一角的花盆,「那是我到日本留學第一年,一天半夜回家忽然就發現它擺在我門口了,不知道是誰送的……」
她話聲一頓,心神飛回數年前一個在異鄉的午夜。
那一夜,她身心異常疲憊。
初到日本不久,便踫上了幾年來難得的大風雪,瞬間堆積如山的厚雪讓她回不得家,整整在路上塞了六個多小時。
一個人鎖在車里,漫天風雪迷蒙了眼前的視線,就連收音機也因收訊不良停了,看不見、听不到,完全接收不到外間的一切。
不能不恐慌的,就自她一向自認堅強,也無法承受那般蒼涼的孤寂感——那種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人獨活的可所孤寂。
她在車上悄悄地流淚,心情,也仿佛窗外一般漫天風雪。
好不容易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門前,第一個映入眼瞳的便是那株靜靜立在門邊的迷迭香,淡淡漠漠,隱隱透著暗香。
午夜迷迭香將她從蒼涼的地獄中拉回。
「我本來猜想是剛剛分手的男朋友送的……」
「男朋友?」他語音帶著壓抑。
「大學時代就開始交往的男朋友,」她若有所思,「去日本前我跟他分手了。」
「因為與他分手,所以才選擇到國外去留學?」
「別把我說的如此經不起感情的打擊。」她搖搖頭,自嘲地一笑,「其實我們之所以會分手就是因為我堅持到日本攻讀犯罪心理學。他不希望我去,我卻堅持要去。」
「為了學位你寧可放棄一段感情?」
「不只是學位,那是我的夢想。」她眼眸燃起明亮的火焰,「我不想為任何人放棄理想。」
「成為國家檢察官?」
「最優秀的檢察官。」
「我好像又看到電視上那個霸氣凌人的超級女檢察官了。」他回她抹微笑,語調半帶嘲弄。
「你這話的語氣跟我堂妹一模一樣。」她噘起紅唇,「我看來那麼強悍嗎?」
「我只能說凡是有點頭腦的罪犯都不會願意招惹你。」
「我可以把這句話視為夸獎嗎?」她眨眨眼。
他只是聳聳肩,淡淡一笑。
「這是什麼意思?」她假裝生氣,「我雖然有時候看來毫不容情,可其實是個溫柔的女人。」
「我知道。」他突如其來地開口,嗓音低啞。
「什麼?」
「我知道。」他再重復一次,深幽的眸光凝定她細致的容顏。
她心中一顫,在他溫柔似水的眸光圈鎖下只覺全身結凍,絲毫無法動彈,恍若飲了過量醇酒,醉倒不起。
「殷森。」她低低地喚他一聲,溫柔地、恍惚地回凝他,一雙秋水霧蒙蒙的,像隨時可擰出水來。
他恍然一震,別轉黑眸回避她的凝睇,一面匆匆站起身來,「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你要走?」她忍不住愕然,「為什麼?」
「我忽然想到還有事……」
說謊!齊思思攢緊眉心,他明明就是在說謊。
他絕對不是因為這突然冒出的急事匆匆告辭,而是因為想逃避,為什麼?為什麼他如此害怕與她獨處?她真是如此可怕的女人嗎?
她跟著他來到大門玄關處,「殷森……」
他沒讓她有說話的機會,倏地旋過身來,深不可測的黑眸燃著奇特火焰,「思思,答應我。」
她一怔,幾乎不敢直視他熾烈的眼眸,「答應你什麼?」
「別再管張永祥那件案子。」
「什麼?」她不禁失聲驚呼,「為什麼?」
他不肯正面回答,嗓音低啞沉暗,「請你答應我。」
「但是……」她感到自己心跳狂亂,「為什麼?」
他默然,眸光落定在她迷惘的臉龐,好一會兒,才選擇撇過頭,大踏步離去。
齊思思扶住門,凝望著他的背影,拚命克制想要追上去的沖動。
為什麼?她真的無法了解,為什麼殷森會忽然要求她對這個案子放手?
莫非……他知道些什麼?
她腦海靈光一現,連忙轉身,拾起擱在鞋櫃上的黑色公事包。
鮑事包被動過了,她直覺地反應,因為里頭的東西已然重新經過重新排列。
她心跳狂野,拚命搜尋著今早小靜交給她的東西,直到終于將它握在手心,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但這口氣也只是微微舒緩些,很快地,她呼吸又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