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配不上你,晚兒。」「
「是我配不上他吧?我才是那個會為他帶來麻煩的女人。」
「別這麼說,你不會為任何人帶來麻煩。」他輕輕撫過她臉頰,「如果那些男人個個都蠢得不懂珍惜你,我很樂意照顧你一輩子。」
「你會娶我嗎?放棄清曉。」
「我——」他猶豫了。
「你不會的,黎大哥。」她淺談微笑,「即使你願意,我也不願嫁給你。」
「我知道。」他微微苦笑,早明白她必不可能從父命嫁他,「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選擇嚴寒。你知道東亞可能要破產了嗎?」
「我知道。」
「那你還嫁給他?不怕他是因為金錢才接近你?」
「不怕」
「他是個浪蕩子,外頭傳聞他曾交往過的女人一大串!」
「之鵬不也是個浪子?」
他一窒,「那不一樣!之鵬他是因為……」
「有什麼不一樣呢?」她從容地回應,「我知道之鵬除了游戲情場這個缺陷外,其實他本性還是良善的。
「你認為嚴寒也是如此嗎?」
她默然數秒,「我不確定。」
「你不確定?」他訝然地提高嗓音,但晚兒下一句話立刻讓他無話可說。
「但我的心告訴我可以嫁給他。」
她的心告訴她可以嫁給他。
這是他之所以沒再繼續反對的原因。
晚兒或許眼楮看不見,但她的感覺一向最敏銳,個性也一向最堅強。
如果她執意嫁給嚴寒,那麼不論是他或齊浩天都只能默默祝福她,以為這個外表看來柔弱淡然的女人,其實有一顆最倔強固執的心,不是任何人可以輕易過問的。
沒有人可以挑起她總是平靜沉定的情緒。
或者她便是因為預感到這個男人有這樣的能力才選擇嫁給他?
「你跟晚兒為什麼吵架?」
听到他這個問題,嚴寒緊繃的下頷縮得更緊,從西裝內袋掏出煙盒取出一根煙點燃,直吸了好幾口才緩緩回答。
「一開始是因為你在她十五歲那年送她的項練——」
他語聲沉緩,開始敘述起與齊晚兒的對話。
當他以她摔下樓作為敘述的結尾時,一直強裝平靜的面具終于忍不住卸了下來。「我不該逼她的,不該強迫她為我打開心門!她說的對,我沒有資格問她那些,沒有資格逼她,我不該那樣做!」
「但你想了解她對吧?」黎之鶴眸光圈緊他,不放過他臉龐一絲一毫的牽動,「因為想了解她,才會那樣逼問她。」
他一窒,慘然苦笑,「我沒有資格。」
他有資格。或許他正是唯一能做到這些年來他們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的人,或許只有他能令晚兒敞開一直封閉的心門——只是時候未到。
「你曾經听過晚兒彈琴嗎?」
嚴寒一愣,差點讓灼亮的煙頭燙傷手指,沒料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
「沒有。為什麼?」
「她的琴音很堅強,沒有一絲一毫的脆弱,或一點點寂寞。」黎之鶴調轉視線,就像嚴寒之前一樣凝定遙遠的山頭,「並不是說她彈琴沒有感情,而是那感情——是經過壓仰的,或者連她本人也沒有察覺,以為那便是她真正的感覺。」
「什麼意思?」
「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才忽然明白了。」黎之鶴靜靜說道,「我一直以為晚兒原本就是那樣堅強的,現在才發現那可能是假象。一個人怎能完全不寂寞?完全沒有脆弱的一面?完全沒有渴求,沒有盼望?」他轉過頭凝視嚴寒,語氣微微激動起來,「她只是用這樣的方式欺騙我們,放至欺騙她自己,她讓所有的人都相信她是堅強的!或者只有早兒看穿這一切——」他忽地一陣失神。
「齊早兒?」嚴寒蹙眉,咀嚼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晚兒的姊姊?」
「她曾經告訴我晚兒其實不像表面上看來那樣,她其實只是假裝的。」黎之鶴半恍惚地道,「當時我只認為是一個嫉妒的姊姊胡言亂語,原來畢竟有幾分真實性。」
嚴寒怔怔望著他,心髒因明白他的推論愈揪愈緊。
黎之鶴說的或許是真的,或許晚兒的確是善用堅強掩飾脆弱的女人。
她一直用那樣的堅強說服眾人,說服她自己,說服自己並不怕寂寞……
他心疼莫名,再一次發現自己確實沒資格試圖敲開她心門。
他一點也不了解她,甚至連她的琴聲也從未听過,他從來不曾真正去推敲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情感。
他確實沒資格煩擾她,他對她的了解連黎之鶴的百分之一都不如!
他驀地握緊雙拳,任煙頭燙上手指而渾然未覺一回到齊浩天的出現喚回他混亂的心神。
「她醒來了,之鶴、晚兒醒來了。」
他一驚,瞪向齊浩天沖向黎之鶴的身影以及那張抹著狂喜臉龐——狂喜、卻又隱隱帶著困惑。
「她醒來了。而且,」那張臉的困惑不斷加深,「她看見了我。」
晚兒清醒了,而且她看得見!
嚴寒咀嚼著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直到他來到她病房前仍然無法置信。
她醒了,而且想見他,真真正正地見他。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眸光幾乎不敢落向那個半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好半晌他才終于將視線轉向她,凝望她依然蒼白毫無血色的麗顏。
窗簾是密密掩上的,室內的燈光也為了讓她的眼瞳能更容易還應特地調暗、然而即使處在這樣朦朧不清的光線下,她一雙清澄透明的美眸依舊璀璨亮眼。
依然是世上獨一無二,不沾染任何一絲絲塵埃,沒有一點點沉澱,完全潔淨清澈的眼眸。
仍舊讓人不敢逼視。
她仿佛也正努力審視著他,眸子細細地從他臉龐開始,流轉他全身,瞳仁不曾閃現任何感情——或者,她已經忘了如何以眼神表現感情。
「你跟我想像的不大一樣。」最後,齊晚兒終于幽幽開口,語氣低微沉黯,「我曾經在腦海中努力描繪過許多次你的模樣,卻從來不是這樣——你比我想像中完美,完美太多了,就算耗盡我所有的想像力也想不出世上可以有這樣一張完美的臉孔。」她語音愈來愈低微,仿佛終于認清他的五官對她而言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晚兒。」他啞聲喚著她的名,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吐不出口。
「爸爸的長相也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她悠然說道,「黎大哥、之鵬、思思,他們一定也都和我想像的大不相同。原來不只眼楮會欺騙人。心同樣也會騙人——」
她淺淺一彎嘴角,清清笑意蘊听不是喜悅而是讓人心疼的失落。
「晚兒。」嚴寒無法忍受她那讓人悲傷的語氣,沖向她試圖擁住她肩,然而她冷凝的神情卻阻止了他,愣愣停在她床前。
而那對清澄的黑眸看也不看他一眼,直視著前方,直視著一個他無法觸及的角落。
「我不想再見到你。」
好半晌,她才輕輕吐落一句。而這句話,輕易便抽去他全身血液,凍立原地,成了一具無知無覺的木乃伊。
她不想再見到他。
怎還能繼續面對他?當她終于明白自己的人生只是無止盡的謊言的時候。
這十幾年的歲月全是她用謊言一磚一瓦堆砌起來的,欺騙全世界,欺騙她自己!
她從來就不是那樣一個無怨無尤的女孩子,她恨這個世界,恨它不如她想像中的美好。
她恨上天,恨它奪走最最親愛的母親。
她最恨自己,因為媽媽是為了救她才寧可舍棄自己的生命。
從法國那一夜火舌吞噬她摯愛的母親開始,她便恍然了悟世間萬物萬象原來都只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