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曉」
「你大概真的成功了!把我改造成另一個女人。」她短促一笑,笑聲帶著某種自我嘲弄。
「再見了,黎教授。」她靜靜拋下一句,終于舉步離開。
黎之鶴定定僵立在原地。
她叫他黎教授。
她從來不曾如此冷淡地喚他,如此有禮,如此生分!就算她在最憤怒的時候,就算她連名帶姓地喊著他時,也還是蘊著某種激烈的情感,從來不曾如此冷漠。
她——真的決心與他斷絕往來了。
第九章
原來,讓她離開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從他硬生生強迫她進人他的生活,到逐漸讓自己的生活充滿她的音容笑貌,他就有預感有一天她若離開,對他而言將是難以承受的折磨。
他果真猜對了。
黎之鶴唇角自嘲地微揚,再度一口飲盡玻璃杯里的金色液體。他漠然地研究精細的玻璃酒杯一會兒,接著提起早已去了大半酒液的酒瓶,重新將液體注入。
從什麼時候,那小妮子開始在他平靜生活中取得一席之地的?
他不曉得,或許是那個她拼命彈著月光曲的夜晚吧!也或者是她調皮地將毛筆畫上他臉頰那一瞬間。
總之,待他回過神來,他腦海已經被她的身影佔領了。
他蹙眉,額前青筋一陣陣暴動著。
究竟是怎麼搞的?他明明一再督促自己別再想起她的啊,偏偏這些日子她的影子硬是盤旋在他腦海不肯輕易離去,害他連課也上得亂七八糟的,不成章法。
就因為清曉。
不知怎地,在念著每一段詩詞時,他想的總是她提起毛筆狂書的瀟灑;在面對黑板書寫時,她蘊著哀怨的眼瞳仿佛正映在面前;在轉過身看著底下座無虛席的教室時,總興起清曉也坐在某一個位置,正專注凝望他的錯覺.
但其實她已經好一陣子不曾來上課了,為什麼她的倩影麗顏就像鬼魅般不停糾纏著他,像老電影在他面前一再重映?
為什麼即便喝干了這許多酒精,她的影子還是無法在他面前淡去?
天啊,饒了他吧!他不能這樣的,不能如此念念不忘一個即將屬于他弟弟的女人!饒了他吧
他驀地旋身,右手握拳,重重擊打玻璃窗。
然而當他將額頭抵上沁涼的玻璃,映人眼底的卻仍是那個整日盤旋于他腦海的倩影。
懊死的!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覺悟?她就要跟之鵬結婚了啊!他長長吐口氣,眸光不覺瞥向書桌上一張靜靜躺著的紅色喜帖;那沖佔,還沁著淡淡香氣。
倔抖著手拾起它,打開。
接著,他像觸及某種滾燙的東西迅速將請帖一丟,端起玻璃酒杯又是狠狠一灌。
之鵬與清曉,他們果真要結婚了,日期恰恰訂在父親給他三個月限期的最後一天。
一切圓滿,不是嗎?一切都按照他當初的計劃進行。
瞧如此,為什麼他會覺得心中狂痛難忍,只能一杯接一杯試圖用酒精止痛?
什麼想像著之鵬與清曉攜手步人結婚禮堂會是那麼讓人心碎的感覺?他不願想、不願看、不願那一幕在他眼前成真!他無法想像之鵬的唇烙上她的,無法想像在他們婚後的每一個夜晚,他的唇與手將會佔領她身上每一處地方,烙印他的所有權。
他更無法忍受清曉仰起那張動人心弦的臉龐,柔柔媚媚、又帶著某種調皮神氣朝他笑著。
是否也會搜索枯腸,只為彈奏一首清悅的曲子討他歡心?
她是否也會在之鵬為公事疲累時為他送上一杯冰涼的啤酒,說上幾句淘氣的玩笑話?
就像對他一樣。
天!黎之鶴指節泛白,緊緊握著酒杯,仿佛要將杯子捏碎。
他現在總算了解之鵬當時的感受了,在他娶早兒那時候,之鵬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像他這樣夜夜輾轉難眠,只能以酒精麻痹自己?
敝不得他會性格丕變,怪不得從那時開始,他就再也無法坦然面對他這個兄長!怪不得他再也不是原先那個陽光男孩,成了現在這副陰沉嘲諷的模樣。
但清曉會改變他的,她會為他的生命帶回陽光。
她會的,她一定會的。而這就是他想要的,這就是他所希望的。
黎之鶴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對自己說道,過多的酒精開始讓他目光朦朧,然而腦子卻異常清醒。
他再度嘆息,恍然明白再怎麼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他仍無法擺月兌這苦痛的折磨;不管喝下再多酒精,他神智仍會這般清醒,清醒地思念著一個再也踫觸不到的女人。
這就是報應吧,報應他曾令自己最疼愛的弟弟遭受類似的痛苦——
「搞什麼?我讓你在書房等我,可不是要你在這兒拼命灌酒的!」嚴酷冷厲的嗓音響起,隱含著絕對的權威。
黎之鶴滿不在乎地旋過身,「爸爸。」他打了個招呼,嗓音已有醉意。
「怎麼搞的?你已經醉了?」黎宇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神色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極度震驚。「究竟怎麼回事?你平常不會是這個模樣的!」
他沒說話,嘴角勉強扯起一絲微笑,搖晃著身子尋找沙發坐下,背脊深深陷入柔軟的椅背,眼眸半閉。
「找我有事嗎?」
黎宇瞪著他,好半晌才忍氣發話,「你這樣子要我怎麼跟你說話?」
他沉默數秒,「談之鵬是嗎?」
黎宇一揚濃眉,「你還清醒?」
黎之鶴喃喃地道︰「如果能不清醒就好了。」
黎宇冷哼一聲。
「爸爸,你還要說什麼呢?之鵬都已經照你的要求準備結婚定下來了——剛剛好三個月,他可是一天也沒拖。」
「這麼說,你是堅持不肯回來了?」
「我早說過,我對商場沒什麼興趣。之鵬既然有這方面的天分與才華,爸爸盡避將一切交給他吧。」
「之鵬的確有能力,問題是他那副吊兒郎當的脾氣!」黎宇忽地惱了,握拳用力一捶桌面,「整日花天酒地,游走花叢之間,教人怎麼放心將黎氏完全交給他?」
「所以他才答應你的要求準備結婚,不是嗎?」黎之鶴語氣平和,「我想他確實是有心繼承家業的。」
「那你呢?」黎宇睨視著長子,「真的打算完全不顧?」
「我沒興趣。」
「你!」
「爸爸不是答應過我了嗎?只要之鵬願意定下來,就不勉強我回來。」黎之鶴無視父親的震怒,依舊平淡冷靜,「你相信之鵬,黎氏即使沒有我也會運作得很好的。」
「問題是」
「之鵬才是一心一意為黎氏著想的人,我不是。從小我就不喜歡這些商場上的玩意兒。」
「之鶴,你是長子」
「這跟長幼無關吧?」黎之鶴淡淡一笑,「你得承認,之鵬確實比我有才干。」
黎宇咬牙,蝕刻著深深紋路的臉龐驀地又蒼老了幾分。
從小他就對這個長子寄望濃厚,從之鶴出世以來,他一直把所有的心力放在黎家的長子身上。
倒是之鵬,雖然只晚之鶴一年出生,卻很少得到他這個父親的注意。
他是偏心,一向中意這個斯文和煦的長子,對之鵬那種調皮愛玩的性格怎樣也無法欣賞。
或許就是這個緣故,之鶴才會特別疼弟弟吧。因為有感于他這個父親總是忽略次子,才更加愛護疼惜唯一的弟弟。有時候,就連他這做父親的也受不了他們兄弟間濃烈的情感。
但不知怎地,他們之間的情誼似乎變了,兩個人經常王不見王,好像故意避著彼此。
這一切——仿佛是從之鶴娶了早兒開始的。從他娶了那個女孩——兩兄弟的感情似乎就變質了,不再經常混在一起,之鶴甚至還堅持退出黎氏企業,讓之鵬接下原先應該屬于他的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