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護士小姐怔怔地看著她,第一次見識到她也有脾氣。
以她豐富的經歷,病人的任性暴躁該是司空見慣,也早就練就一套從容應對的方式。但季海藍一直是那樣听話文靜的好病人,她從未見過她情緒如此激動,一時之間竟吐不出一句話來。
氣氛僵凝了數秒,門邊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語音,不低不高,毫無起伏。
「沒想到你即使身在醫院,還是不折不扣的大小姐脾氣。」
季海藍瞥向門口,柏語莫直挺的身影映入眼簾。他背靠著門,雙手閑閑地交叉胸前,一雙黑眸深深幽幽地盯著她,唇角微微撇著,像是嘲諷又似不屑。
「謝謝你,護士小姐。」他以英文對護士道謝,性感的唇抹上迷人的微笑。待送走她後,微笑立即消失,轉向她的臉龐重新恢復面無表情。
他細細打量她好一會兒,「看樣子你已經整治得差不多了,這張臉跟從前一模一樣。」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就像說她這張臉和從前一般,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憎恨。
「你……來做什麼?」她盡量以平靜的模樣面對他,但她無法不想啊!她但願自己發顫的語氣沒泄漏內心的怨懟。
他好整以暇地挑眉,「這話問得好笑。我從台灣千里迢迢飛來這里做什麼?自然是帶你回去。」
「帶我回去?」她忍不住微微提高嗓音,「這是你真正想要的嗎?看你的態度像是恨不得我永遠留在這里,別礙著你才好。」
「我若讓你有那樣的感覺,那也該怪你!」他也激動起來,「當初是你自己莫名其妙離家出走,不留只字詞組。」
她愣住了,「我離家出走?」
「是啊,大小姐。」他語聲清冷,「你就那樣瀟灑離去,也不想想兩個孩子是什麼感受。我反正有沒有你這個妻子都無所謂,但孩子呢?你有沒有想過孩子被母親狠心拋棄,他們心里是什麼滋味?當時恩彤升二歲,恩白還未斷女乃,你一個做母親的怎能說走就走?骨肉親情在你看來是這樣不值一哂的玩意見嗎?」
他一句接一句逼問,語氣一句比一句冰冷,一句比一句更加刺痛她的心。她怔然迷惘,听著他不留情的指控,直覺一顆心強烈絞扭,就連呼圾也無法自然,一口氣憋在胸膛,怎樣也透不出。
「你剛剛說我有孩子?我有兩個孩子?」
「怎麼,你連他們也不記得?也對,」他嗓音微嘶,瞪向她的眼神像充滿恨意,「你從來就不曾在乎過他們。」
「我有孩子?」
「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我有孩子?」她兩只手緊拽住白色床單,用力到連指節也和床單一樣蒼白。「而我就那樣拋下他們離去?為什麼?」她揚起臉,泛著淚光的眼眸中是令人心碎的迷茫,「為什麼我要那麼做?告訴我!為什麼我要離家出走?」
她神情如此痛苦,嗓音如此瘖啞,像是極端不能理解自己所作所為。柏語莫心一凜,警告自己別為她現在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所迷惑。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我不知道。」她捧住頭忍著太陽穴陣陣抽痛,每當她強迫自己憶起什麼時,這激烈的疼痛就會排山倒海地襲來。「我想不起來。」
「你真的到現在還絲毫想不起從前的事?」他語氣狐疑,「伊森說你頭部的血塊已經漸漸散了。」
「真的,我真的一點地想不起來!」她一雙迷蒙的眼睇向他,急促的聲調像要尋求他的了解與安慰;但當她一接觸到他陰沉的眼神,她忽然領悟到自己的一相情願。這男人根本就厭惡她,怎可能安慰她?「你可以告訴我,我是什麼時候出走的嗎?」
「三年前。」
「三年了?」她低低地嘆息,「連一封信也沒留?」
「我們原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不久後卻接到你寄來的郵件。」他聲音冷冷的,「一份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
「離婚協議書?」她猛然揚起眼簾,「我寄離婚協議書給你?」
「沒錯。」
那他為什麼還承認她是他的妻子?
「你簽了嗎?」
他下頷一陣抽動,「沒有。」
「為什麼不?」莫非他對她還有一絲絲情意?
他倏地瞪她,凌厲逼人的眸光直直射向她,幾令她心髒停止跳動。
「我為什麼要簽?讓人笑話我柏語莫是個政治騙子嗎?競選議員時擺出一副家庭美滿和樂的幸福模樣,當選後就傳出與妻子協議離婚的丑聞?!版訴你,你不在乎丟這個臉,我柏語莫可還要繼續在政界發展下去!」他忽地沖向她,揪起她的衣領,「想這樣不聲不響就毀了我的前途!你休想!」
她倒抽一口氣,滿溢眼眶的淚水紛紛跌落。原來他並非對她有情,只是為了保全他的政治生涯。
「我們的感情真那麼差嗎?」
他冷哼一聲,放開她。「我不會用「好」來形容它。」
「為什麼會那樣?難道我們不曾相愛過?」她語音哽咽,「若不是愛你,我為什麼嫁給你?」
他撇過頭。
「告訴我,柏語莫。」
「我怎麼曉得?」他不情不願地應道,「我原以為你有一點點愛我……婚後才發現我錯了。」
「那你呢?你娶我是因為愛我嗎?」
「那有什麼關系嗎?你這個魔女什麼時候在意起別人的感受?」
他叫她魔女?她究竟做了些什麼讓他如此厭惡她?
「你既然恨我,為什麼還要帶我回去?」她心碎地哭叫,「何不干脆讓我一直躺在這里算了,干嘛還要來認我?」
「如果我能的話,早就這麼做了。可是孩子們需要你!雖然他們不說,同我知道他們想見你。」他以不下于她的高分貝回吼,「就算你不想盡身為一個妻子的責任,至少不能逃避你身為母親的職責!你知不知道恩彤和恩白都還沒有從母親拋下他們的陰影走出來?我要你去向他們道歉,這是你欠他們的!」
恩彤,恩白……
她的孩子想見她?她的孩子需要她?
季海藍停止啜泣,想象著兩個孩子的容顏,卻絲毫無法憶起。現在他們該是一個六歲,一個三歲了,他們對她這個三年前拋下他們的母親會作何感想?是否像他們的父親一樣恨她?
她咬住唇,自眼簾下窺視面前的男人。雖然他自稱是她夫婿,但他對她而言仍是個十足的陌生人。會不會對她的孩子地也是這樣的陌生呢?她有辦法以一個母親的姿態去面對他們嗎?
「他們……是什麼樣的孩子?」
他挑眉,忍不住嘲諷她,「你有興趣?」
她卻沒有力氣對他的嘲諷表示不滿。不知怎地,她現在只覺得濃濃的歉疚與深深的哀傷,就連語音也低啞沉闇起來。「我想知道。我很抱歉……」如果她真是一個母親,怎能忘了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恩彤已經上幼兒園了,她很聰明、很伶俐,又漂亮得惹人疼。大部分時候很乖,偶爾也會耍點小脾氣。」他微微一笑,因為提起女兒,眼神自然而然轉為溫柔。
季海藍屏住氣息,望著他忽然軟化的臉部線條,心微微一動。
這個男人很愛孩子。原來他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至于恩白……」提起小兒子,他唇邊的微笑驀地消失,額前青筋暴動,「你見了就知道了。」
她撫住喉部,問都不敢問他漏什麼不肯描述恩白;他陰郁的神情嚇著了她。
恩白究竟有什麼樣的問題?為什麼提到他時,相語莫會是那種極端憂傷的表情?
她不敢再深入思索,直覺小男孩的問題肯定與她有關,一顆心不停地收縮再收縮,直到一種酸酸澀澀的感覺遍布全身。台北柏園當柏語莫的銀色寶馬駛上北投山區,季海藍凝視著周遭青翠蒼蓊的景色,心情逐漸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