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答應她了,爸爸。」
季海平沉靜的語音忽然在門口響起,兩人同時將眸光調向他。
他像是剛剛才回到家,手中還提著公文包,深藍色三件式西裝依舊整整齊齊。季風華猛然起身,「平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季海平輕輕頷首。
「我反對!」季風華的怒氣更盛,太陽穴旁的肌肉不停抽動著,「你神智不清了才會答應她這麼做!你給我好好仔細想想,想清楚你究竟在做些什麼。」
「這件事我已經想清楚了。」季海平毫不退縮地迎向父親的眼神。
「你答應讓這女人出去工作?」
這女人!
汪夢婷的心髒一陣強烈抽痛,他說話的語氣彷佛她是不值一顧的物品。
季海平注意到她臉色微變,「你先出去吧,夢婷。」他語氣溫和,「讓我單獨跟爸爸談談。」
汪夢婷猶豫數秒,望著面色凝重的兩個男人,她只能點點頭。
她盡力保持平穩的步伐走出書房,反身帶上門。一旋身,便望入一對充滿好奇的狂放黑眸中。
「里頭似乎發生了很有趣的事。」
是李海奇。他一身花俏的公子哥兒打扮,狂放不羈的俊挺面容上掛著一抹奇異的微笑。
汪夢婷默默地響應他的注視。
「在里面的是海平嗎?」
「嗯。」
李海奇兩道濃眉挑得老高,仔細聆听著自書房門後隱隱傳出的怒吼聲。
「海平跟爸爸吵架?」他的語氣滿是不敢置信,「究竟怎麼回事?」汪夢婷簡單地解釋事情的經過。
「海平因為你工作的事和老頭爭論?那個總是對老頭言听計從的海平?」季海奇突然縱聲大笑,笑聲是狂放而高昂的,「沒想到海平也有和老頭意見不合的時候!」
他的笑聲讓汪夢婷感到強烈的不舒服,「別那樣笑!」她蹙眉低斥。
李海奇驀然止住笑,幽深的黑眸閃著難解的光芒,「看來我低估你了,嫂子。
沒想到你對海平竟有如此的影響力。」
「什麼意思?」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不曉得嗎?季風華有兩個兒子,一個是浪蕩不羈、只會讓他頭痛的敗家子,另一個卻是會達到他每一項要求,對他言听計從的乖兒子。」他頓了一會兒,「海平正是那個光耀門楣的好兒子。從小到大,他不曾有一件事不順老頭的意。」
汪夢婷當然明白這些。季海平一向孝順,就連娶她,也是因為父親的要求!
「那又怎樣?」她語氣有些沖。
「你還不明白嗎?」季海奇笑得奇特,「海平這家伙對自己的事總是悶不吭聲,竟然為了你的事和老頭爭論起來,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呢,難怪老頭會氣成那副德行。」他用手指頭敲著下巴,「真想看看這件事的結果如何,一定很有趣。」
「你非要用那種看熱鬧的口氣說話嗎?」
「我是想看熱鬧,看看這二十年來從未上演過的戲碼會是怎樣一個了局。」他漫不經心地拉拉昂貴的休閑外套,整了整顏色鮮艷的領帶,拋給汪夢婷的微笑卻是若有深意的。
接著,他便轉身走了,留下茫然的汪夢婷,腦海里不停盤旋著他那句話——
海平這家伙對自己的事總是悶不吭聲,竟然為了你的事和老頭爭論起來……
是啊!為何她直到現在才驀然驚覺季海平是為了她與一向敬重的父親爭論呢?他從不曾為自己爭取餅什麼,卻為了她的事不惜忤逆父親。
他為何要為她如此費心?
汪夢婷的心緒忽然亂了起來,任憑她再怎麼深呼吸也平定不下來。
一直到季海平回到臥房,她依舊心神不定。
「沒問題了,夢婷,爸爸答應了。」
「他答應了?」
「這段時間內,他可能還是會有些不高興。不過你放心,父親最重承諾,答應的事他不會反悔的。」
汪夢婷根本不在意這些.她的心思全被他帶著濃濃倦意的神情給引走了,「很累嗎?海平,你的臉色很難看。」
「也沒什麼。」季海平搖搖頭,取下眼鏡以面紙擦拭著,「大概是跟父親談太久了吧。」
她看著他重新戴上眼鏡,「你不需要為我這麼做。」
「嗯?」
「不必要為了我的事跟爸爸吵架。」她語聲細微,「我知道你從不曾惹他生氣。」
「別介意。」他微微一笑,「我也認為讓你出去工作會好些,日子才不會那麼無聊。」
「為什麼?」她禁不住追問。
「我說過了,」他眸光和煦,「我不想限制你的自由。」
「但……」為什麼在經過昨晚她的任性取鬧後,他看她的眼神依舊那麼溫柔?
「別擔心,夢婷。」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肩,「盡避去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
「我向你保證,不會有問題的。」
不是的,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她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他肯為她違逆父親?她想知道他為何對她那麼好,好到幾乎讓她難以承受?她想知道為什麼他的臉龐會寫滿深深的疲倦,是因為他父親或她?
她有千言萬語想說、想問,最後卻只化為簡單一句︰「你吃過了沒?」
他搖搖頭,「我有一些文件還沒弄完,晚一點再吃好了。」
她點點頭,默默接過他月兌下來的外套與領帶。
在凝望著他背影的時候,她禁不住深吸著他深藍色外套上的氣息。那是一種淡淡的、十分好聞的男性氣息。
她翻過領口,是A&s。
他竟穿A&S——那是倫敦西服路上歷史最悠久、口碑遠揚的西服名店。
在突如其來的好奇之下,她拉開衣櫃,檢視著他的衣服。
除了少數幾套之外,大部分都是A&S或亞曼尼,而且幾乎都是正式場合穿的服裝,很少有休閑服。
「A&S。」她喃喃念著。
庭琛討厭A&S。
有一年庭琛生日,她原想到A&S訂做一套西服送他,但他堅決拒絕。
「設計的衣服千篇一律,尤其是西服系列,保守得嚇人,一點創意也沒有——偏偏就有許多男人愛穿。」他厭惡地批評,「只因為A&S是財富地位的象征。」
英國王儲查爾斯王子就是A&S的愛用者,想不到季海平也是;而他,也確實穿出A&S穩重優雅的風格。
他與庭琛是兩種不同典型的男人;就連味道也是。
庭琛的身上總散發出一陣森林清香,混合著些許煙味及酒味;季海平身上的味道卻淡得幾不可聞,偶爾滲著汗聞起來就略帶一股咸味,像怡人的海風。
就像他的名字——季海平。
一個味道像海,心思更像海一般深不見底的男人。
為什麼對父親言听計從的他會為了她與父親爭論呢?
汪夢婷陷入深深的沉思。
那個在汪夢婷眼中深不可測的男人,如今的心思卻是讓人一目了然。
他左手支著額,眼楮瞪著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屏幕,思緒卻飄得老遠。
他當然明白汪夢婷想出門工作的原因。
是因為無聊吧!成天關在這棟三層樓的宅邸里,又幾乎沒有可以交談的對象,當然會無聊了。
他真的了解她透不過氣的感覺。
她不是一尊他可以收藏在櫃里的玻璃女圭女圭,她是鳥——她想飛,想看看外頭廣大的世界,想透透氣。
如果他是她真心所愛的男人也就罷了,或許她還願意為他忍受這樣無趣的生活;
問題是,她根本不愛他。
他怎能要求她為了一個不愛的男人放棄自由呼吸的權利呢?他真的想將她捧在手心細細呵護,不讓她飛離;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剝奪她僅有的自由,僅有的快樂。
他要讓她飛。
但是,為什麼他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她就會這樣離他愈來愈遠,讓他再也抓不住她,甚至再也看不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