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賓發出一個嗆到的聲音,突然把頭轉開。
洛杰看了他一會兒。「你覺得這很好玩?」
拓賓依然看著遠方的山,沒有回答他。
「嘿,麥威伯爵是我的朋友,他要我訓練你,所以我們這兩年注定要被困在一起。在這期間,我都是你的領主。」
年輕的騎士轉過身來,傲慢顯然仍多過于智慧︰那個白痴還在笑。「是的,爵爺。」
「因此你當然不會笨到想要嘲笑我。」
「不會的,爵爺。」
「那麼,什麼事該死的這麼好笑?」
「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早上阿空才幫你的馬鞍用油去擦亮。」
「嗯。」洛杰點點頭。他得到他要的答案了︰阿空是麥威的妻子可琳的小苞班,他是個心地善良的男孩,但也很會制造災難,而且頻率就跟兔子的生產一樣多。
「我敢打賭他真的用了鵝油,」拓賓臉上還是掛著那個傻笑。「你要我回康洛斯堡去教訓他嗎?」
「不用,」洛杰下了馬。「要是我處罰了那個小表,可琳夫人和麥威爵爺都不會放過我的。他的出發點一定是好的,只不過有點過了頭。」洛杰看了看地面,抓起一把草,用它開始擦拭馬鞍。
「對,爵爺,他通常都是這樣的。」
「只希望他的好意將來不讓我們其中之一——甚或全部的人——都卷入災難就好了。」洛杰完成了將草和泥土涂抹在自己最好的馬鞍上的工作。」希望這些泥巴有用,否則我很可能會像個醉漢一樣倒在馬路中間。」他拍拍手套。「那真不是一種體面的姿勢,尤其這個騎士正在執行國王的命令。」他騎上馬。
拓賓靜了一會兒,等洛杰上馬。「爵爺?」
「嗯?」
「關于伊麗——」
洛杰舉起手,阻止他說下去。「現在別提這件事,」當馬匹抬起前腳開始前進時,他拉住韁繩。」以後也不許提,我不打算和你或其他任何人討論伊麗的事。留在這里等其他人。」他策馬走下綠意盎然的丘陵,將拓賓和其他人拋在後面。
他辛苦地騎過低矮的丘陵,該死的御賜鈴鐺還是讓人咬牙切齒地響鬧著;最後他一邊詛咒,一邊將那串鈴鐺從馬具上扯下來,像扔隻果核一樣丟到高大的草叢里。那串價值不斐的財寶將就這樣躺在草叢中,靜待有緣人來發現。
但洛杰並不在乎它有多值錢。他已經靠自己賺得了一筆財富,而且他的牙齒也終于可以不再因為鈴鐺的聲音而咬得快抽筋。謝天謝地。這陣突然的寧靜,幾乎可以媲美一夜安穩的睡眠——幾乎。
他伏低身體,讓灰馬加速,和御賜鈴鐺的距離愈來愈遠。要是真正困擾他的事,也能像這樣拋在腦後,他就真的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了!拓賓的確說中了洛杰的心事,也看穿了他的故作姿態,即使他不願意承認。
伊麗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是洛杰除了母親和妹妹之外,第一個愛上的女人,而且自從十五歲就開始了。當他在十二日節前夕的宴會上第一眼看到美麗的雷伊麗,他就想要她了,而那年他倆也雙雙被選為十二日節的節慶國王和王後。
選上那塊夾有豆子的蛋糕是因為運氣嗎?他認為,那更像是命運。
但父親嘲笑他的這個想法,並叫他傻瓜,不準他訂婚。整整兩年的時間,洛杰試過所有的方法,都無法讓費伯爵同意獨子和雷伯特伯爵的女兒訂親。
雷伊麗跟另一個男人訂婚的那一天起,洛杰便拒絕再跟父親說話。而在她結婚的當天,他也啟程離開英國到法國旅行,因而認識了一位朋友︰鮑麥威。
費桑迪伯爵和洛杰彼此避不見面已經很多年,他只在確定父親不在家時,才會回家探視母親和妹妹。
因此今天他拼命地騎馬,竭力想甩掉自己心中的惡魔。一人一騎飛也似地沖上山,背後一群隨從也用同樣震耳欲聾的步伐跟隨而來。馬蹄下的大地震動著,宛如戰爭前讓大家為之動搖的戰鼓。
而這也是讓洛杰覺得親切的聲音。不是鈴鐺所發出的、宮廷小丑翻筋斗的愚蠢叮當聲,而是象徵著力量與自由的更低沉的撞擊聲。
他加快速度,差點又滑了下來,因此他夾緊雙腿,壓低足踝,專心于不讓自己自馬鞍跌下。
這天他穿的是重鎧甲,不但增加了重量,也似乎將必須半站在馬鐙上的腿拉得更低。像是地牢里的刑具把他往下拖。當他疲倦時,重鎧甲變成了負擔,但全副武裝會更糟,那會累得像是背上掛了一頭公牛。
重鎧甲之外套著一件象徵費家顏色的外衣︰金色的回旋圖案,下面是被第一個費家人所贏得的騎士紋章分成四等分的一片藍色,紋章的圖案是一只準備振翅高飛的黑鷹,圖案中間被橫割開來,是私生子的記號。
第一個費家人是索斯伯爵亞隆的私生子,他靠著自身的機智和劍術贏得了頭餃,並好運到娶了英國國王的妹妹,開始生下合法的男性繼承人,世代的費家人都和皇家有著深厚的關系。
洛杰很驕傲能穿著代表費家的顏色和紋章,但他將父親的紋章圖案作了修改︰回旋的圖案是顛倒的,這是激進的公開挑釁,用意在宣示他和費桑迪伯爵是不同的個體。
洛杰的馬匹加快了速度,這時他才發現因為想到父親使得自己的身體因憤怒而繃緊,而可憐的馬兒卻以為他是在催促它加快速度。
他旋即苦澀地開始嘲笑自己,想到父親竟然還能讓自己有任何感覺,是一件非常諷刺的事。他不想要輕視父親,而是希望自己能不要有任何感覺,但是空氣中的嘲弄笑聲包圍而下,直到風和距離將一切都吞滅,只留下聲音中的苦澀。
洛杰抬起頭迎向冰冷的空氣,似乎想證明自己並未因為疲倦和理智這些人性化的東西而變得軟弱。
不戴頭盔在秋日的陽光中馳騁,讓他能保持清醒。
然而不戴頭盔在無法紀的威爾斯邊境騎乘,同樣也是個危險的舉動,而他父親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所以洛杰要做。
一個騎馬的人影,像石雕一樣靜立在西邊的地平線上。馬和騎士都沒有動,但穿透白雲的陽光,讓騎士的黑發和相同顏色的馬鬃閃耀出光芒。
騎士舉起一只手遮擋太陽的耀眼光芒,看著費洛杰爵士和他的坐騎馳過威爾斯的山區。當洛杰下山,騎入位于黑山南嶺和布洛肯森林北緣的布洛肯村落時,紅色的頭發像銅幣一樣閃閃發光。
你擅自取走不屬于你的東西,費洛杰,現在我要你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我會看著你死。
但騎士並沒有尾隨他而去,依然只騎著馬停留在這座可以從山腳看到海洋的山頂上。而當洛杰變成一個小小的模糊黑點時,騎士朝天揮拳,然後大笑出聲。
村里一群男孩為了消遣,用石頭砸傷了一只雉雞。當時黛琳外出到農田附近采集草藥,在听到男孩們的笑聲並看到一塊石頭落下時,她躲到樹叢的後面,深怕那石頭是沖著自己來的。
然後她看到他們的攻擊目標,便抓起一把枯葉和青苔混合著泥巴抹到頭發和整個臉上,然後像是被人割斷舌頭似地尖叫,揮舞雙手跳出樹叢。
那群頑劣的男孩轟然而散,留下側躺在塵土中的雉雞。她將那可憐的東西放到柳條籃里帶回家,並花了昨天一整個白天和晚上照料它的傷勢。
現在雉雞躺在小屋溫暖角落里的馬槽中、用乾草和軟苔做成的床上,長長的尾羽掛在馬槽的尾端,染有森林中一切繽紛色彩的羽毛十分地精巧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