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踅回臥室。雖然生病的人要擺出傲慢的姿態在她想來實在不可能,但亞力卻設法辦到了。他端坐在一床的枕頭之間,下巴昂起,交疊在胸前的雙臂彷佛在說︰「我是公爵,因此我沒生病。」至于他的表情,最保守的說法是不大高興。
她在床沿坐下。「我很遺憾你不舒服。」
他只是瞪著她。
她再試一次。「我真的嚇壞了,你知道。前一刻你還好好地站在那里,下一刻你卻倒了下來。」
沉默。
「我想大概是發燒的緣故。」
陰郁的沉默。
「你該休息一下。」
「我不累。」
她嘆口氣並朝喚人鈴伸出手。「你需要什麼東西嗎?水?湯?你餓不餓?」
他哼了一聲、兩聲,然後試著阻止第三聲。
「亞力,你的確是得了麻疹。」
他悶哼一聲。「我知道,該死的!」
「你夠暖和嗎?」
「不。」
她攤開一條毛毯覆在床上那一疊的上面。「好了,這樣好些了嗎?」
他咕噥了一句她假定是「是」的回答。
她站在那兒一分鐘,然後搖搖頭放棄了。「嗯,既然你已不需要我──」
「別走。」
她驚訝地停下來並轉過身。
「念書給我听。」他指著桌上的一本書。
她拿起書看看書名︰選擇與培育優秀馬種指南。「是這本嗎?」
「是的,作了記號的那一頁。」他倚向蓬松的枕頭,期待地等著。
她打開作了記號的那一頁並開始念起來。半小時後,喜兒已知道馬匹的四肢及腳趾會有些什麼毛病,斜臀表示牠的後肢無力,直臀則表示牠在跳躍方面無力,甚至有些馬匹的病名听起來就像是某些女巫的黑巫術似的。
「我在想,」亞力打斷她的朗讀。「我明白我對妳的妳的問題態度一直很頑固。」
「我的問題?」
「是的。」
現在他又要提在冰上市集的那檔事了,她想道,決定即使他那麼做她也不會拿伯斯送來的毛毯打他。
「我明白妳無法改變妳,就如同我無法改變我自己一樣。」
她點點頭並等著他的下文。
「我想如果妳的法術能帶來好處,那麼妳偶爾使用它倒還可以接受。」
她趕忙閉上她大張的嘴。
「當然不是在公開場合,而是私底下只有妳我的時候。」他期待地看著她。「比如現在。」
「我不明白。」她說道。
「我允許妳將麻疹變走。」
她花了一秒鐘確定她听對了,然後噗哧笑了起來。「噢,亞力!」她格格笑倒在一張椅子上。
「有時候你真是個假道學。」
「我?」
她忍住笑。「是的,你。」
她睨視著她,然後縮一下並抓抓胸膛。「我在等著。」他說道。
「我不能。」
「妳不能是什麼意思?」
「女巫不能把疾病變走。」
「到底為什麼不能?」,
「這不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
「天殺的。」他喃喃地倒回枕頭上。
啊,夫君,她想道,你或許從不是孩子,但你今天的表現可真像呢。她強迫自己不笑出來並問道︰「要我繼續念下去嗎?」
「要。」他咆哮道,頭往後仰並閉上布滿血絲的眼楮。
下一章念到一半他便已沉沉睡去,喜兒興致勃勃地翻到看來挺有趣的一章︰如何選擇一匹優秀的種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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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兒的臉在公爵發熱的夢中盤桓不去。
亞力幾乎感覺得到她的撫觸,當她在興奮時拉扯他頭發的方式。她的手指輕觸他的耳朵,打著羽毛般柔軟的圈圈。他感覺得到她溫暖的氣息,感覺她的嘴磨贈著他的耳背。
「小蘇格蘭。」他申吟著轉向她。
她嘶嘶叫起來。
他渾身一僵,充血的雙眼陡地睜開。
兩只珠子似的棕眼回望著他。
「上帝我的頭發!」他按著頭彈坐起來,想起韓森腦後那塊粉紅色的無毛之地。他像著魔似地沖下床,直跑到他穿衣間的鏡子前才停下來。他以因高燒而顫抖的雙手模索到打火石點燃燈,湊到鏡子前把頭轉來轉去。雖然睡得亂七八糟,他的頭發似乎都還在。他拿起一面小鏡子照著後腦,片刻後才松口氣地倚在梳妝桌旁。
怒氣凌駕于病痛之上之余,他大步走回他的房間,把他妻子的寵物從他的枕頭上拎起來,打開相連的門,穿過小客廳走進喜兒的房間。躺在他臂彎里的鼬鼠那雙滴溜溜的圓眼從他臉上打量到他的頭發,然後彷佛知道公爵的心思似地伸出舌頭舌忝舌忝嘴。
「連想都別想。」
那動物嘶叫起來,接著牠的嘴彎成亞力認為是奸笑的角度。他強捺住丟下牠的沖動,將那天殺的鼬鼠放回牠的籃子里並轉身,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房內很暗,窗幔深垂,但床邊的幃幕卻松松地系在雕刻的床柱上,床邊小桌上的燈發出搖曳昏黃的光。他的妻子正在床上熟睡著,她淡棕色的秀發垂向一邊並落至床沿下。如往常一般,它吸引著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
說也奇怪,他竟會注意到她的一些他從未對其他女人多加注意的部分。在他眼中,女人只有美丑之別。他從未注意過任何女人的眼楮或鼻子、微噘的唇、顯示決心的下巴或是小巧細致的耳朵。但這些他全在小蘇格蘭身上注意到了,而且還不只這些;他也注意到她手的各種動作,甚至連她手上的紋路都清清楚楚,而對施茱莉眼楮的顏色他卻老是只能用猜的。
他閉上雙眼,發現自己渴望著喜兒進入他的生活之前那些熟悉的舊時光。以前的他到哪兒去了?只不過幾星期之前,一切都是簡單、可預測而規律的,那時候他的生活沒有驚奇也不復雜。一切都如此單純。
望向他酣睡的妻,他知道一切都不再是單純的,而且他不確定自己對此有什麼感覺。他只得自問他究竟想要什麼。
他要小蘇格蘭。是的,他要她,以一種強烈得他每每必須抗拒的需要。
然而事實提醒他他受她吸引的程度,就彷佛她施了一個將他們倆鏈在一起的咒語一般。他不想承認,但它是確實存在的。而且它不是單純的肉欲,將他和她綁在一起的是種無以名之也無法控制的感覺。
熟睡中的她深沉而緩慢地呼吸著,她胸前躺著的書也隨之上下起伏。他彎身拾起書,隨意瞥了封面一眼︰卑劣的公爵。
他知道他該生她的氣的,但他卻沒有。他對自己搖搖頭,轉身打算離開,卻又停下來看看他手中的書。然後他彎腰自她凌亂的發間拾起一個小小的銀制書簽夾在書頁間,再將書放在她床畔的小桌上。
他的頭又開始因為那膽敢侵襲貝爾摩公爵的疾病而悸痛起來。他吹熄燈火並回到他的房間,希望能在那里重新找回他需要用來控制他的婚姻,以及抗拒他對一個蘇格蘭小女巫無理智的渴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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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的舞會當夜由一陣凍人的寒風揭起序幕。光禿的樺樹枝像箕張的手指般擦掠過貝爾摩大宅的東牆,窗口透出的金光灑在樹干及其下的石板上。
但在樓上她的更衣間里,喜兒只看見一片黑暗。
她的頭上罩著一個覆有細印花棉布的鯨骨圈。「波莉!」
「抱歉,夫人。再拉一下就好了!」
笨圈落至她的腰間並垂至地上。波莉系著腰間的絲帶時,喜兒不禁大口吸著氣,然後低頭看看左右窄而前後突出的裙箍。她拉拉裙子說道︰「裙襬拖地了。」
「妳只需要一雙軟鞋,夫人。」波莉拿出一雙鞋跟和鞋尖都瓖飾著鑽石與翡翠的金色軟鞋,將之套上喜兒的腳,然後後退一步打量整體的效果。「鞋跟的高度正好。」波莉指著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