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是面對他的噩運的時候了,他一手揉著抽痛的額。老天,他的口氣開始像塞莫了。
老詹姆咚咚走了進來,一面甩落他厚靴上的雪。亞力看著伯斯和韓森說道︰「我們說好在利汀踫頭,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韓森和伯斯交換著眼色,倒是向來不畏公爵威嚴的詹姆開口了︰「我們有五個人在雪暴里找了將近四個小時,好不容易才找到埋在有國王的口袋那麼深的雪里的馬車,閣下。」老車夫停了一下,直視著亞力的眼楮。「我們還以為閣下和夫人都死定了。」
房內沉默片刻,接著韓森說道︰「一個巨人和一個啞巴侏儒到史汶登的客棧去,閣下,說是你們正好好地在這里避風雪,他還告訴了我們到這里路要怎麼走。」
亞力點點頭,心里半是松了口氣,因為他原先已開始懷疑那巨人和侏儒是否真的存在過了。「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稍後,詹姆合上他身後的門;韓森筆直地站著,儼然是完美的公爵家僕;波莉則在他妻子身旁,正急切地與她談話。騎馬待從威利在伯斯的指示下帶來了一只大皮箱和另一個僕人,並且在廚房里設了個臨時更衣室。
亞力深吸口氣,看來一切都恢復正常了。然後韓森轉身,那只打鼾的鼬鼠像條白色長辮子般掛在他領子上。
「「西寶」!」他妻子將那只鼠輩自他的僕人背上抓下來,試著從牠嘴里拉某種東西出來。亞力敢打賭那東西正在熟睡中。
一邊扯著,她抬頭看了一下韓森,大睜的眼楮和充滿關切的表情警告著他有什麼事不對了。
「我好抱歉。」她低聲喃喃道。
亞力瞇眼隨著她望過去。韓森綁著條破緞帶的辮子已不及一顆胡桃的長度,而且他耳後還禿了兩塊。喜兒把金色緞帶從鼬鼠口中拉出來,譴責地看牠一眼。那家伙吃了他的僕人的頭發。
韓森一徑鎮靜地站著,臉上只有對公爵夫人的尊敬。亞力望著一徑對鼬鼠皺眉的喜兒轉身上樓,格格笑著的波莉捧著一疊衣物跟在後面。
「半個小時。」亞力提醒她們。他的妻子在樓梯頂停下來沉默地對他點個頭,便消失在臥房內了。他轉身向正等他吩咐的韓森下達指令,一派尊嚴的韓森餃命轉身走向屋外,讓亞力瞪著他腦後那兩塊粉紅色的皮膚。
一種類似同志愛的感情擊中亞力,這是他記憶中首次感覺與一個僕人有某種共通經驗,並決定要給韓森好好加次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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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摩公爵的馬車轆轆駛在冰封的路上。車內,在一片沉默中兩人各自掙扎著──他掙扎著要擺月兌她對他的控制力,她則掙扎著想把他圈緊些。幾分鐘後,馬車翻過一座小丘,于是那座一度是他們的避難所的小客棧也慢慢地失去了蹤影。魔法消失了。
七個小時之後,坐在車上的貝爾摩公爵夫人將粉頰貼著冰冷的窗戶,明亮的雙眸熱切得像得到一碟鮮女乃油的小貓一般。她這不知疲憊的熱誠本該使他著惱的,而他非但沒有自問為何沒有,反而只是看向窗外,試著抹去絞架和套索那不斷出現的影像。
「我曾經讀到過倫敦是「城市之花」。」她一臉熱烈期待地轉向她。
「我可沒聞到任何花香,」亞力開始扯著那愈來愈像套索的領巾。「垃圾,有;臭水,有;但沒有花香。不過我想倫敦人是愚蠢而忠誠的一群人。」
微笑黯淡下來,她轉向窗外。「如此稱呼倫敦的是個蘇格蘭人。」
亞力咕噥著什麼,卻聰明地選擇不說出他對蘇格蘭人的想法,以免踩痛她的尾巴。他捏捏鼻梁,試著逐開萬一上流社會發現他們的秘密將會如何的念頭。七百年的尊嚴和名望──在一陣魔法的煙霧中消失。
她的小臉轉向他,眼中的愉悅轉為關切。她微偏過頭,小手放在他的額前。「你真的看不見嗎?」
「看見什麼?」
「就在外面哪,」她輕叩玻璃。「看。」
「我以前就看過了。」
她固執地抿起嘴,雙臂當胸交疊。「那告欣我你看見了什麼。」
「倫敦。」
她嘆了口又長又痛苦的氣,正是他想做的。「不,我指的是此時此刻。看看外面並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為什麼?」
「否則我們還有什麼事可做?」
「祈禱妳不會打噴嚏。」
「我已經三個小時以上沒打噴嚏。」
「皮爾東路口的驛站房子再也不會一樣了。」
「沒人注意到嘛,」她低聲道。「只不過是一點煙而已。真的,你也听到了,他們以為是有東西堵住煙囪了。」
馬蹄踩在石板上的達達聲在緊繃的沉默中顯得格外響亮。「就算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告訴我,妳在驛站內打噴嚏時想的究竟是什麼?」
她的臉一下子脹紅起來,她轉向窗戶並喃喃說了什麼。
「我听不見。」
她又嘆口氣才轉回來。「我正在想那些不通暢的煙囪使煙都噴向牽馬的小僮和屋外的馬。你看見也听到他們咳嗽的,那里幾乎讓人無法呼吸。而且我也不是故意那麼做的,它就那麼發生了。」
「下回妳想打噴嚏時,幫我一個忙,別想任何事。」亞力幾乎感覺到套索在他頸間愈來愈緊了。
馬車轉個大彎,轆轆駛在一條圓石街道上。將盡的日光使她臉上染上一抹粉紅。她望著他,他看得出來她很想說什麼。
「說吧,小蘇格蘭。」
她臉上綻出微笑,年輕、熱切而且明亮得足以令落日失色,更令他胸口一緊。
「這不是最美妙的事嗎?」
「什麼?」
「倫敦呀。所有的景象、聲音,你听。」
他蹙起眉,只听見惱人的鈴聲、尖銳的喇叭聲和小販的叫賣聲。一輛出租馬車隆隆駛過,一個孩子在尖叫,馬蹄達達地經過。這里有的只是這個丑陋的城市喧鬧的聲音。
「你听見了嗎?街角在賣姜汁面包呢。想想姜汁面包,」她對他一笑。「我喜歡姜汁面包,加了葡萄干的。」
亞力咕噥著什麼。
「每次吃它我總會想到萬聖節前夕。」她湊過去對他小聲說道︰「女巫在萬聖節前夕都會吃姜汁面包,你知道。」
他對姜汁面包是什麼味道一點概念也沒有,但知道它與女巫有關使他根本不想嘗嘗看。說不定他們在送他上絞刑架前,給他的最後一餐就是那玩意兒。
她開始哼起一曲輕快的小調。
他腦中響起的卻是送葬的挽歌。
亞力盯著她。貝爾摩公爵夫人在哼著小曲,不過總是比打噴嚏好多了。她抹去窗上的霧氣,頭隨著某種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旋律輕點著。
她微笑地看著他,頭一徑輕點著。「你沒有听見鈴聲嗎?我愛鈴聲,它們總會使我想起聖誕節、雪橇和──」她全身一僵,彷佛要阻止某句話月兌口而出似的。「和我愛的一些東西。」
又來了,那種使他自覺彷佛雙手捧著她的心的命運般的表情。他不想有任何感覺,那樣要安全多了。
他望著她,希望看見某個能幫他堅定決心的東西,但她那張奇特的小臉上卻煥發著對最平凡無奇的事物的喜悅。
她彷佛听到他的思緒似地轉過來。「我從沒坐過雪橇,你呢?」
「有。」他一僵,無法自抑地被她的問題和他的思緒惹惱了。
「好玩嗎?」
他試著回想,卻只感覺到正擴及他全身的緊繃。「我不記得了,大概很冷吧。」
「噢。」她盯著自己交疊的雙手。「我們那里沒有雪橇,只下過一次雪,而且是很小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