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到了,閣下。」韓森打開樓梯頂的門。喜兒爬上去,將「西寶」從他背上抱下來,「西寶」不悅地嘶嘶叫著,但她不為所動地扯出剩下的絲帶還給韓森。這已是四天來的第八條了。「我很抱歉。」
「沒關系的,閣下。」韓森神色自若地接過破爛的絲帶並鞠個躬,儼然是英格蘭僕役的典範,只除了他綠金制服肩背上的白色鼬鼠毛以及與絲帶一樣亂糟糟的棕發之外。
她皺起眉低頭看著「西寶」,懷疑究竟有多少韓森的頭發在牠嘴里。她將牠放在她肩上並緩緩轉身望著四周的美景。
「夫人要我在這里等嗎?」
「呣?」她轉向韓森。「噢,不用了,我一個人沒什麼關系的。」她又轉回去望著視野遠達數哩的風景,「西寶」在她肩上動著叫著,企圖吸引她的注意。
「好吧,夫人,我隔一陣子再上來看看您是否準備離開了。」他正欲轉身,又停了下來。「您最好不要嘗試自行下樓,閣下。」
她尷尬地朝他一笑。「怕我又走到冰窖嗎?」
「很有可能,要不然也可能會走到華太太的房間去,那里可是真會把人凍死的。」
喜兒無法自制地笑起來。「她真有點像條冷魚,不是嗎?」
「非常像。」韓森眼中光芒一閃地帶上門。
她轉身四處望著,屋頂、風景、雕像,這一切真是她所見最奇妙的。「噢,「西寶」,看!」
牠嘶叫一聲,于是她將牠舉起來和她鼻尖對鼻尖。「你是想下去好回韓森那兒,對不對?」
牠又嘶嘶作聲。
「我放你下去,但你不準再吃那可憐的人的頭發,明白沒?」
牠茫然、無辜地望著她,接著又眨眨眼。她斥戒地瞪牠一眼後才放牠下去。「西寶」以她前所未見的速度搖晃地沖向門邊,直立起牠肥肥的腰月復在門上搔抓著。喜兒嘆口氣過去為牠開了門,牠咻地便消失在樓梯間。
她為韓森的頭發祈禱後,這才轉身看向屋頂邊緣,跑向最近的角落立著的、真人大小的童話中的巨人。它的左邊是希臘神話中吹笛子的牧羊神;兩個手持喇叭與小豎琴的天使旁邊,則是張牙舞爪、希臘神話中半獅半鷲的怪獸。還有一個全副武裝的中古騎士。在集所有神話童話中人物之大成的雕像之中,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徒手與奧丁神的狼搏斗、高大強壯的維京戰士,他的旁邊依序是兩匹奔騰中的獨角獸、希臘神話中人首馬身的怪物及美麗的湖水女神。最近的煙囪側面站著蛇發女妖及楚楚可憐的小美人魚,再過去則是一些愛爾蘭與北歐童話中的巨人與侏儒等等。
無視于屋頂上的陣陣冷風,她輕快地在每一尊青銅雕像前佇足欣賞,腦中一一想象著它們所代表的每個故事傳奇的情節。而後美好的音樂在她耳畔響起,她忍不住閉上雙眼隨著音樂起舞,陶醉在想象的國度里。她踮起腳尖旋轉,裙浪飛揚翻騰。睜開眼後,她發現自己正在一場舞會當中︰天使們展著金翼吹彈著喇叭與豎琴,牧羊神繞著她用笛子吹出蘇格蘭的舞曲;騎士擁著他的藍衣淑女翩翩起舞,巨人、矮人和侏儒們全在偌大的屋頂上慶祝似地跳著舞。
音樂愈來愈大聲,野獸們也更加熱烈地旋轉著。喜兒像是個初次參加舞會的少女般深深沉醉于歡愉的氣氛中,她旋轉又旋轉,唇際帶著一抹微笑。然後她睜開眼,發現另一個持矛的騎士下了馬並朝她一鞠躬。她微笑地伸出手。在她手上輕輕一吻後,騎士帶著她跳起中古時代的舞步。維京人舞過她身旁,他精壯的臂彎中正是一身白裳、美麗絕倫的湖水女神。
在全威特夏最壯觀的大宅屋頂上,喜兒置身于比最棒的魔法更迷人的舞會中翩翩舞著,自亞力吻她之後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喜悅。
「天殺的!」
喜兒蹣跚地停下來,愧疚地睜開眼楮。
亞力站在門口,握著金門把的手指關節泛白,望著眼前一切的臉上混合著震驚與憤怒,眼中則充滿警覺。然後他直直看向她,顯然是在深呼吸。他踏出門口,牧羊神吹著笛子滑過她身旁。亞力又看著她,她從沒見過人的鼻孔也會冒煙的。
她畏縮地望著他大步邁向她。他走得愈近,臉就愈紅,呼吸也愈益粗重。她突然想到就一個訓練有素、從不吼叫或詛咒、發怒的人來說,他在她面前卻做了不少這類的事。
他在距她約三呎處停下來並瞪視著她,他的下顎繃得死緊,因而他還能開口說話令她倍感驚訝。「這里是在干什麼?」
「呃這個我想你可以我是說它是個舞會。」
「我清楚記得告訴過妳不許用魔法。」他又一揮手。
「這是個意外。」
「這個,」他舉起微顫的手,依舊是咆哮道︰「怎麼可能會是一個意外?」
一只矛凌空刺向他們中間。「老家伙!你想要你的人頭落地嗎?」
他們倆同時轉頭,英勇的騎士正死盯著亞力。
亞力的眼楮挑釁地瞇起。「老家伙?」
「你滿頭白發。」騎士不慌不忙地說道,全然不受亞力致命的表情影響,接著又轉向喜兒微點個頭。「小姐,妳希望我取下這老朽的首級盛在銀盤上獻給妳嗎?」說著他的劍已出鞘。
「噢,我的天!不!拜托你!」喜兒伸手掩嘴。
騎士盯住亞力。「豈有此理!你自以為是何等人,竟如此對一位淑女說話?你是她父親嗎?」
「我是她丈夫。」亞力自咬緊的牙關間說道。
騎士收回他威脅的姿態。
「而且我,」亞力相當大聲地說道。「要她結束這個胡鬧。」他一手揮向四周,然後臉湊向她她。「現在!」
喜兒深吸一口氣並閉上眼楮,雙手舉向上喊道︰「事實並非如此,終止這場夢!」
她彈了手指並不確定地睜開一只眼,接著釋然地吐了一口氣。騎士消失、舞會結束,所有的雕像都一一回到了它們在屋頂邊緣的位置。
亞力僵立片刻,然後眨眨眼看看四周,視線特別停在馬上騎士身上片刻。雕像沒因而融化使喜兒非常驚訝。
他又轉向她,皺著的眉沒有絲毫舒展開來。
「你並不老。」她希望這句話足以安撫他,但他的表情告訴她這個策略沒奏效。
他深呼吸兩次。「奇怪,我倒覺得這幾天像老了十年似的。」
「它真的只是個意外。」她低聲道。接著她睜大雙眼,因為在亞力僵硬的肩後,她瞥見牧羊神的身影一閃──他躡手躡腳地從圓頂後潛向掉在屋頂中央的笛子。
「解釋。」亞力雙臂抱胸,手指輕點他的上臂在等著。
牧羊神更加靠近笛子,她知道一旦到手他一定會吹它。于是她像要掩住呵欠似地舉起一手,想象著那支笛子滑到她丈夫的視線外。結果那笛子卻浮在半空中輕晃著。
牧羊神對她皺起眉,然後跳起來試著抓住笛子。當他的蹄子落至屋頂上時,喜兒假裝咳嗽一聲。
他一直跳著,喜兒一直咳著。
「我還在等妳解釋,咳嗽也救不了妳的。」亞力一徑雙臂抱胸、下巴緊繃地站在那兒,對他身後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牧羊神停止跳上跳下,顯然是放棄了,但她的輕松為時卻不長。他精靈似的臉轉向她,露出一抹惡作劇的笑容,她驚恐地望著他悄悄潛向屋頂的門。她還未及彈手指,他已打開了門,對她一眨眼和揮個手,便走了進去並關上門,下去她將永遠找不到他的大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