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爆裂聲後,接著是另一聲大叫及轟然巨響,听起來像是天剛塌下來了似的。
他打開門。「發生了什麼事?」
一臉駭然的韓森跑過來。「看起來像是半個森林都倒在路上了,閣下,真是我所見過最奇怪的事那些樹全都像受傷的士兵般紛紛倒下。」他伸手搔搔頭。「而且一點風都沒有哩,閣下。」
「注意強盜。」亞力打開他座位旁的小抽屜拿出一支手槍。
「這附近沒有半個人影,閣下,騎馬侍從查過了。」韓森用他自己的手槍指指四周。
亞力給多恩與塞莫武器,吩咐他們留在車上陪女孩便下了車。他打量著四下,除了被詭異的霧籠罩的樹林外什麼也沒看到,他靜立片刻仔細傾听任何動靜,仍是一無所獲。他走向正檢查著倒下的樹的車夫,另一個僕役正在安撫著緊張的馬兒。
至少有十五株赤楊樹像廢墟的柱子般橫臥在路上,但路旁的樹林里卻別無其它聲響。
「噢,我的天!」
亞力發現自己開始討厭這句話了。
「噢,不!應該是「改變」而不是「赤楊」「譯注︰前者為alter後者為alder,顯然喜兒又念錯字了」的!」
他緩緩轉過身,見那女孩正一臉驚慌地自馬車上探出頭看著路面。她飛快地瞧他一眼,明顯地吞咽一下,迅速縮回車內。片刻之後,多恩和塞莫也下車來站在他旁邊瞧著眼前的難題。
「一共有十五棵樹。」子爵宣稱道。
「這正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塞莫,你有種說出最明顯的事實的「超能力」。」伯爵的聲音充滿嘲諷。
「你什麼時候見過十五棵樹倒在路上?這可不是常見的事。」子爵走向第一棵樹。「連一點風都沒有呢。」
多恩走向最近的樹干檢查它。「沒有砍過的痕跡,看起來像是自己倒下來的。」
「我對這個有種不好的感覺。」塞莫說著往左右瞧了瞧,彷佛認為其它樹也要跟著倒了似的。
「又來了,」多恩一腳踩在斷木上。「塞莫的迷信之談。這回它是什麼?仙女?巨人?鬼魂?女巫?」
他們身後傳來一聲驚恐的抽氣聲,三個男人一齊轉回頭,只見女孩從馬車車廂探出頭來,一臉蒼白。
「看看你做的好事,多恩,你嚇壞了貝爾摩未來的新娘了!」塞莫急急走向她。
「他真的叫那女孩我以為他叫的嗎?」亞力瞪著塞莫的背影。
「你听見啦,他完全相信那些胡言亂語。拿去吧,一點好酒有助于驅寒和使塞莫變得可忍受些。」他拿出白蘭地酒瓶。「如果喝得夠多,他說的說不定會變得有點道理呢。」多恩譏諷地笑了一聲,將酒瓶塞進亞力手中。亞力思索地望著酒瓶片刻,然後視線轉向正在開門的塞莫那邊。
亞力大步走過去,先塞莫一步登上馬車。「我會照顧她。」他的口氣是不容分辯的。塞莫看看女孩又看看目光饒富深意的亞力,他知情似地微笑著離去。
亞力彎身進馬車,看見女孩臉無血色,因此假定她不是腳踝很痛就是被嚇壞了。「痛嗎?」
她茫然地看他一眼。
「妳的腳踝。」他以他完全缺乏的耐性解釋道。
她看著她的腳。「噢對了,我的腳踝。」
亞力將之視為肯定,盡避她似乎是心有旁騖。他打開放槍的小抽屜,拿出一只小杯子斟滿多恩的白蘭地,將之遞給女孩。「拿去吧,小姐」亞力蹙起眉。「或者是夫人?」
「是小姐。」
「什麼小姐?」
「我?」
亞力深吸一口氣。「妳的全名是什麼?」
「梅喜兒。」她說話時沒看著他,反而輕輕一抖裙襬再坐回位子上。
他點點頭。「蘇格蘭人,我明白了。」他將杯子放在她手中。「喝一些吧,它會使妳在我們清理路面時保持溫暖,我想大概得花好一會兒的時間。」
她懷疑地看了白蘭地一眼。
「喝。」
她緩緩舉杯就唇淺啜一口,然後扮了個鬼臉又哆嗦一下。
「相信我,喝了這個妳會覺得好得多的。」
她彷佛在為將來的酷刑準備似地深深吸一口氣,啜飲第二口,然後臉部肌肉扭曲地將之一仰而盡,倒像她喝的是全上流社會的罪惡似的。好幾分鐘之後,她那雙被烈酒逼得水汪汪的眼楮抬起來與他的相接,接著它們又帶著那種奇異而熟悉的神情變得氤氳。
他仍記不得在哪兒見過這表情,但有件事是確定的︰它令他天殺的不自在。他關上馬車門踅回倒下的樹那邊,塞莫像個過度急切的偵探似地跟在他旁邊。
「她一定就是那一個,」塞莫著急地說道。「這是注定的,我知道。」
亞力停下來轉向他的朋友。「你真的相信我會接受一個陌生人作貝爾摩公爵夫人嗎?」
「他當然不會。」听到兩人對話的多恩插進來說道。「畢竟他還沒調查過她的背景呢,對不對,貝爾摩?她可能根本不適合作公爵夫人,而且你什麼時候听說貝爾摩做過任何細節未經仔細計劃的事了?」
亞力的背挺得筆直。
「例如這趟旅行?」塞莫一臉勝利地反擊道。
「你們倆有完沒完?我們可有比你們兩個斗嘴或把我扯進你們的爭執中更緊要的事要做呢。」
「反正那從來也沒奏效過。」塞莫喃喃道。
他以最具公爵架勢的眼神瞪他們一眼──那種總能教人立刻住嘴或使僕人餃命加速離去的眼神。他瞥一眼仍握在手中的酒瓶,真想喝上一大口──衡諸今天的種種,這可說是極符合人性的反應。但貝爾摩公爵引以為傲的正是不屈服于凡人的反應。
他把酒瓶遞還多恩並轉向他那四個正努力試著移開倒地的樹的手下,接著月兌下外套丟在多恩腳邊,塞莫跟進。因傷臂而無法幫忙的多恩則在一旁卑鄙地大談有關命運與貝爾摩公爵無趣的行事方式。半小時後,受夠了的塞莫建議亞力他們干脆用一截樹干塞進多恩的大嘴里算了。
亞力沒答腔,他心里正不斷重復著茱莉那封信的內容,多恩所用的形容他的詞匯與信中相同。
二十八年來,亞力一直自認行為舉止合宜禮節。英格蘭貴族的生活並不單純,而且頭餃越高責任越大。至少亞力從小便被耳提面命要以身為公爵的責任為先,貝爾摩的傳統、家族的聲名以及他的行為所立下的典範,這些都是要緊的事。很年輕的時候,他便學會了一個貝爾摩公爵是不將情緒形于外的,他的生活也容不下荒唐的行徑,他的行為準則是邏輯、習俗與相傳數代的傳統。承繼先祖的遺緒是他至高的光榮。
但是無趣與無聊可不是他喜歡的特性,就和失去茱莉的羞辱一樣。他望向放在伯爵旁邊的他的外套,口袋內有一張他請他的律師準備的結婚特別許可,只不過對一場只有兩個證人的私人婚禮的種種期待,而今卻只化為陣陣涌過他全身的、冰冷的羞辱。他不禁對茱莉的軍人所能提供給她的感到片刻的好奇,在信上她說過她要的是愛。
愛。他見過人們以愛情名義射殺彼此,更見過理智的人為了那不可捉模的情愫而顛倒荒唐。許久許久以前,他也曾認為愛是具有魔法的。他仍記得五歲的自己雙手冒汗地站在巍然不可冒瀆的父親面前,深呼吸好幾次才說得出話來。然後他終于說了,告訴父親他愛他,稚氣地以為這句話會贏得稱贊,結果他得到的反應卻是憤怒。
愛,他對它的看法就和無神論者對十字架的看法一樣,這個字只對那些追尋它的傻子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