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是的!離開,離開台灣,離開台北。」我為什麼不走呢?這是個傷心城。我的夢,我的希望一再碎在這兒。
「去哪里?」
「我還沒決定。」
「你不願意告訴我是嗎?」
「真的還沒有決定。」我已不是17歲。一個30歲的女人,做人行事不會再冒失莽撞,任性隨意,即使是如此傷心的出離,我也會估量自己的能力。
「不管你去哪里,我跟你去。」
「慕塵,你這樣做,對嗎?」
「我巳經管不了對不對。」他生氣地說,我這才發現他眼中全是紅血絲。
「我卻還是要管,畢竟,這不是世界末日,況且,陳嵐——夠可憐的了。」
「你可憐她,誰來可憐你?」
「我跟她不一樣。」
「你有必要這樣驕傲嗎?」他質問我。
「不是驕傲,慕塵,這是做人的原則。與其三個人都痛苦,不如讓我一個人承受。」
「你以為一個人就能承擔全部?」
「至少我可以試試看。」我咬住唇,咬出血來,但我一點也不覺得痛。
「听我說,我們可以——」他捉住我的手。
「我不要听,慕塵,你忍心傷一個無辜的女孩子,我不忍心。」
「我可以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他急切地說。
「什麼是事實的真相?」我瞪著他。
「我不愛她!愛的是你!」他大叫著,那淒切的叫聲四散在清晨冰冷的空氣中。
「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別看不起我,江楓!你也不過只是個人,不是聖賢。」他咬牙切齒。
「我若是聖賢,怎會勾引你?」我笑著,但不由地哽咽了。
「不是勾引,江楓,我要說幾次你才會明白?為什麼一再污蔑我們的愛?」
「愛?」
愛是什麼?它像輕煙般易散,像彩雲般不切實,也許,宇宙間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東酉。一切,不過是詩人們幻想出來欺哄人的。
我如果真有愛,為什麼會愛了慕竹又愛慕塵?
「愛!江楓!我愛你,你也愛我!為什麼不承認?為什麼要假裝?」他抱住了我,那麼用力,仿佛要把我整個身軀擠進了他的心里去。
「你走吧!」我狠狠推他,「快走!別讓我失態。」
「我不在于你失態,江楓,你做什麼都沒關系,我只要你接受我。」
我不能在他懷里哭,永遠不能。
他是有婦之夫。
我站起身,踉蹌地走了。
向管理處遞出辭呈時,張飛龍第一個得到消息,他在管理處有密探。
「公司哪點虧待你,為什麼要辭職?」他沖進來跟我咆哮。
「我累了!」
「你不願意加班,可以不加,不願意負擔這麼多工作量,我可以幫你分擔。」他急急地叫,「江楓,讓我來做主。」
做主?他以為他是誰?這年頭誰又做得了誰的主?
我連想替自己做主有的時候都不可能!
「你笑什麼?」他已經快被激怒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我工作得太久,想休息一陣子。」
「那也用不著辭職!」他松了一口氣,「你盡可以放心大膽地去玩三兩個月,一切有我!」
他還真想當我的上帝!
「我不止要去三兩個月。」
「要去多久?」他眼楮瞪得有如銅鈴,像是听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比三兩個月要久許多。」
「到底多久?」
「也許好幾年!」
「你是什麼意思?!」他的火爆脾氣再不改,怎能討得到老婆。
「我說過,我累了!」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我給你辦留職停薪。」
也好!他留我的職,我一生不再回來他又能拿我奈何?
「我下個月要到美國去開會,我們也許可以搭個伴。」他又試探地說。
「我不去美國。」我身心俱疲,只想找個洞躲起來好好休息,何必再去敷衍任何人。
「把你的計劃告訴我。」
「我沒有計劃。」
我的辭職沒有成功,但這對我的行動無礙。
我開始整理東西,預備辦移交,田蜜知道我心意已決,每天都紅著眼楮。
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又像什麼都知道。
站在女性的立場上,她可憐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我非走不可,我到現在才明白深愛著慕塵,但一切都晚了,我也逐漸地感覺到幻听。
我不斷听到慕竹的聲音。
我常常不自覺地回頭去尋找他。
也許,他也在可憐著我吧!
在我預備離去的這一段日子,陳嵐都沒有上山來,或許慕塵警告過她。他真不應該,他怕傷我的心,難道他不怕傷陳嵐的心?
對待妻子蠻橫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也許這一切都是我的罪惡,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別人呢?
阿唐幫我整理行李,每當我要她把我不再需要的東西分配好送人或是要她自行處理時,她就傷心。
「其實你用不著這樣做。」她終于忍不住開口了,「這房子是你的,少爺也不會趕你走。」
「你不懂。」
「我不懂的事可多呢!」她冷笑,「你錯了一次,卻情願一生都錯過。」
錯過!
她說得多對!錯一次,所以一生都錯過。
但我該怎麼做?留下來,做慕塵的情婦?
我不用去想當如夫人的滋味,光是這三個字就令我覺得無限羞恥。
「江小姐,你就不能再考慮?」她懇求著,「你們是最好的一對,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來。」
我不是瞎子,但我卻曾瞎得看不出自己的感情。
我巳不再有話說。
「好吧!沒人勸得了你,你愛去哪里就去,反正你的心夠狠……」阿唐邊說邊哭,然後頭也不回的跑出去。
有腳步聲在門口停住,我知道是誰,但沒有回頭。那人進來了,站在我身後,一語不發。
我把箱子搬下床。
「江楓。」慕塵的聲音沙啞而顫抖。
我咬緊唇不回答他。
「你就非要這樣折磨我?」他問。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麼主意,難道他還想我留下來?他當然可以享齊人之福,我一點也不反對,多的是瘋狂的女人拜倒在這個鋼琴王子之下,我只但願我不是其中之一。
苞另一個女人爭奪男人,是最殘酷的刑罰。
沒有人會是勝利者。
痛苦和灰心使我意興闌珊。
「別不理睬我,跟我說話好嗎?」他抓住我的肩,硬把我的臉轉向他。
我對他笑了笑。
我曾經痛哭過長夜,但是老天爺並不因此心軟,我開始明白如果還想要有尊嚴地活下去,就不應再哭,而是對命運微笑。
他泄了氣,頹然地倒在沙發上。
「振作起來,」我輕聲說,「你這樣消沉永遠不會得到快樂。」
「我當然永遠不會快樂!」他抱住頭,沉痛地喊著,「你如果離開我,我即使還活著,也是行尸走肉。」
「不!你不會白活。」我情不自禁,彎下腰去安慰他。
他緩緩抬起頭來,眼中全是不信任。
他已不再相信我,命運奇怪的安排,使我們有了隔閡,但這隔閡又算得了什麼呢,最後——啊!最後我們將注定成為陌路人。
「想想看秦阿姨曾對你抱著多大的期望!」我說,「你傷害自己就是作踐她對你的愛。」
他笑了起來,笑得像哭。
「你們……一個一個的都離開了,我母親、我哥哥……」他望著窗外,眼淚潸然而下,「最後是你……為什麼我一個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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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星辰居的最後一夜了。
從明晨起,我將永遠地離開。
離開這傷心城。
但我應往何處去?我並不知道!總有地方可去的吧!紐約、舊金山、墨爾本、巴黎……世界之大,怎會沒有我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