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你請吧,你弄錯了。」我嘆了口氣,一切都夠混亂的了,還有個梁光宇在其中夾纏不清,豈不可笑。
「我沒有錯。」他搖搖頭,「江楓,你本來的名字叫梁楓,是我的女兒,你的母親叫梁素美。你是山東人。」
我應該拿身份證給他看,我父名江寧,母親李玉雲,籍貫河南省,跟姓梁的毫無瓜葛,也不是山東人。但我不準備這麼做,因為他根本是胡說八道,何必去證明什麼。
「我認識江寧20年,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梁光宇凝視著我,在很多方面,他是個了不起的人。能夠白手起家,成為受人尊敬的企業家,沒料到他思女成疾,竟胡亂認親。
「我父親沒有做什麼!」我不悅地道。
「他帶走了我的女兒。」
「請不要誣攀別人,更何況他已經死了,無論你說什麼,他都無法證明。」我冷冷地看他一眼,這個人不但發瘋,還很無理。
「如果我有證據可以證明呢?」
「真沒想到你會隨身帶著證明。」我更冷冷地說。
他果然還隨身帶著他所謂的證據。
他掏出一個錦袋,袋中慎重地藏著一張破破爛爛的紙;我不想接,但他硬塞進我手中,我打開來,那是張出生證明。
「你果然有個叫梁楓的女兒。」我還給他,難怪他會找上我,我和他女兒名字相同。
「為什麼不看看她的出生年月日。」
「跟我同月同日,很巧。」
「你的呢?你可有出生紙?」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在醫院出生的。」我不耐煩極了,他攪和得還不夠?
「若是在家中出生,助產士也可以開證明,你父母給你看過嗎?」
「如果沒有,怎麼能夠報戶口?」
「沒有出生紙,偽造一份也可以。」
「梁先生,你太過分。「我實在夠生氣,他胡言亂語不要緊,竟敢誣指我父母偷小孩、偽造文書,真是豈有此理。
「這件事情遲早會水落石出。」
「那最好不過。」
「江楓姊!」田蜜進來了,「你的特別護士告訴我你今天早上出院,我特地請假趕來,還好你沒走。」當她看到梁光宇時,嚇了一跳,「啊!梁先生……你在這里!你為什麼在這里?」
這是她的一大缺點,正常還好,一緊張就會手足無措,風度欠佳。
「我只是剛好在這里。」梁光宇跟她笑了笑。
「我還以為你回日本去了。」
「我本來早就該走了,但我上禮拜才發現我已達成我的心願——」他兩手插在褲袋中,眼中充滿光輝,模樣實在不像個老人。
「什麼心願?」
「我找到我的女兒了。」
第七章
一團混亂中,我們回到了星辰居。
包括慕塵。
他堅持要陪我回來。
「我不放心那個姓梁的。」他說。
此時的他,穿著一套已經過大的西裝,胡髭沒有刮,令人難過。
我真希望秦阿姨能夠看到,現在我們相處得多好。也許,我們能夠和好是她在暗中幫忙,她一向不都是這樣的嗎?
回星辰居的路上,由田蜜開車,我和慕塵坐在後面,當他悄悄握住我的手時,我沒有掙月兌,任他緊緊地握著,我甚至希望被他握住就再也不要分開。
那感覺既甜蜜又辛酸。
但一到星辰居,所有的感受又被破壞,巳有聞風而來的記者在屋外等我們。阿唐不許他們進屋,他們就站在花棚下,一見車子便圍了上來,照相機劈哩叭啦地亂拍。
我跟慕塵連忙逃回屋里。
我們不該以這副德性見報的,尤其是慕塵,他是知名的公眾人物,這對他的形象有損,但他仿佛並不在乎。
阿唐高興地在廚房里忙來忙去,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菜都立刻端來給我們吃。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衣服與頭發都巳別上了白花。
她替秦阿姨戴孝?
「阿唐!」我跟著她到廚房,把那朵白花從她發上拿下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念太太——」她的眼圈一紅。
「可是你的父母還健在——」
「老太太疼過我,你讓我盡點心,可不可以?」她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我只好把白花還給了她,她洗過了手,站在玻璃櫃門前,仔細地別好了花。
「阿唐。」我拍拍她。
「老太太回來過。」她悄聲地說。
我一驚。
「真的。」她把聲音壓得好低,眼淚跟著掉了下來,「就是前天晚上,我听到聲音……」
「你一個人,不害怕?」
「怕什麼?老太太生前我天天伺侯她,我還巴望她能跟我說幾句話,交待一下,但她沒有,她悄悄地又走了……」
荒山野外的,只有這麼幾戶人家,白天很靜,到了夜晚野風呼嘯,分外淒涼,更何況是喪家,阿唐肯一個人守在這兒,真是難為她了。
「謝謝你,阿唐。」
「謝什麼,應該的。」她咬住唇,不肯哭出聲,許久才說,「這些天我在家沒事,用白毛線鉤了好幾束花,你去問問少爺,如果他肯的話,就給他戴。」
「他會肯的,可憐他——唉,除了你之外,恐怕也沒有人會給他鉤這些。」
「這兒一共有五朵,」她拉開抽屜,「我可以把花縫在他常穿的衣服上,如果需要再鉤,不費事的。」
「可以給我幾朵嗎?」
「你——也要?」
「我生病了這些天,疏忽了。」
「你不能戴,小姐。」
「難道秦阿姨沒有疼過我嗎?」
「可是你不一樣!」她咬著嘴唇,欲言又止。
「什麼不一樣?」
「我覺得……覺得……」她吞吞吐吐。
「你到底覺得什麼?」
「你跟慕塵少爺——」
「怕我會跟他吵架?放心,我們已經講和,這輩子再也吵不起來,誰吵,就是對不起秦阿姨。」
「可是——」
她還在「可是」個沒完,我搖搖頭。算了,阿唐,我想到了,我抽屜里還有白花。
那是慕竹去時留下來的。
我上樓去拿時,才想到我當時應該把白花燒掉,不該留下這些不吉祥的東西。
我坐在床沿,對著那朵白花發呆。
許久,慕塵來敲門,我讓他進來。
他一身寬大的衣服更顯得形銷骨立,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他眼中有淚。
「慕塵。」我走過去,心痛得無法遏止。
「江楓,」他哽咽道,「所有的人都離開我了,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輕輕靠在他肩上,「慕塵,我不會走,就是你趕我,我也不走。」
「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從今以後,就只有我們兩個……」他的淚流了下來。
「我知道,我知道。」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是哄我,等我相信了再偷偷溜走?」
「慕塵!」我嘆了口氣,「你變了!」
「什麼地方變了?」
「變得喪氣、喪志,如果秦阿姨看見你這樣,一定會很難過。振作起來!秦阿姨去了,你還活著,你懂嗎?」
「你這樣說,不覺得太殘忍?」他痛苦地閉起眼楮。
「現實本來就是殘酷的。慕塵,從今天開始,我不許你再縱容自己。」
「你呢?」他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我想通了,我承認我一直很脆弱,很不理智,甚至完全不能接受秦阿姨的——死。」我的聲音又哽住了,好半天才再出聲。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頓悟,事實上,我是回到星辰居才猛然醒悟,悲痛——並不能使死者復生,也不能帶給我們幸福。」
「幸福?」他冷笑了兩聲。
「是的,幸福!難道你認為秦阿姨對你最大的期望還會是別的嗎?」
他默然。
「如果你繼續懷憂喪志,你永遠追尋不到幸福。」
他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