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在想什麼?」他見我發呆,咳了一聲。
「梁先生他們走了。」我示意他。梁先生、李常董正從坐位上離開,李夫人還微笑著向我們致意。
「沙先生,再會!」梁先生特地走了過來,和慕塵與我握手。
「再會。」
由于工作關系,我不乏和大人物握手的經驗,他們的表情、態度看起來都極親切,可是伸出來的手卻像木板一樣,還沒有踫觸到對方,便又極快地縮回,去應付下一個。但梁光宇不一樣,這位白手起家的老先生在握手時非常熱誠。
他原不必對我這樣一位小人物如此熱誠,他的手十分溫暖。
慕塵說得對,他很特別。但我的第一印象也是正確的,在他的笑容後面,有著秘密。
我回到設計室時,張飛龍在等我。
田蜜陪他聊天,小心翼翼的表情,像面對著一頭老虎。
我真不忍見她如此被驚嚇。
盡避這是一個有志成為高級主管人物的必經路程。不論是女性還是男性,都要在這艱辛而迢遙的路程中學習如何把持自己,不被一些外表似乎可怖的事物或人物所蒙蔽,勇往直前,以智慧與獨特的風格開創自己的新道路。
獨特的風格!
田蜜的其它條件都十分優越,唯獨缺乏個人卓越的風格。
也許她必須花很多時間在這方面學習,以補償她天生的不足。
「江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不出聲?」張飛站了起來。
「我看你們談得很投機。」
「隨便聊聊。你以前怎麼沒告訴我田蜜的令尊就是田令剛將軍?」張飛有些責怪地說。
「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田老是我的長輩,我最欽佩他所寫的《蘇俄史綱》,他可能是目前少數幾位真正的蘇俄專家。」
「張先生對蘇俄感興趣?我還是第一次听說。」這也是我第一次听見他如此推許一個人。他向來是惟我獨尊。
「那是地球上最大,也最復雜的國家。」
「我不懂政治。」
「那不僅是政治,是對人類的好奇與關心。」他煞有介事地說。
我想如果有其他人,听見他這樣的談話,必會跌破眼鏡。
「總工程師找我有事?」
「我來看模型。」
「秉基答應中午一定送來。」田蜜急忙解釋。
「現在已經一點鐘了。」我看看表。
「我剛打電話過去,沒人接。我過半個鐘頭再打。」田蜜又解釋。
「別打了,我看你去一趟,梁先生現在公司里,可能這兩天便回日本,回去之前最好給他看一下,有什麼不滿意還有機會改。」
「是。」田蜜站了起來,「我馬上去,我猜秉基的人一定是不敢接電話,現在正在趕。」
張飛沒替她開門,他就站在門邊,卻連這麼順手的事也不肯做;田去對他嫣然一笑,那明燦的笑容連我看了都有些發呆,他卻無動于衷。
「我請你喝咖啡?」張飛一等她出去,便提出建議。
「謝謝,剛喝過。」
「抱歉,我竟然忘了你的客人才來過。」他懊惱地敲自己的頭,模樣竟看來十分幼稚。
「不是客人。」
「是大音樂家。」他又笑笑,「你知道嗎?方才若非董事長也在頂樓用餐,我相信公司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會涌向頂樓。」
「總工程師說笑了。」沒想到張飛竟如此明白地表現出他的醋意,令我大為不安。
「怎麼會是說笑?你連解釋都不肯解釋。」
「他不是客人是家人。」
「家人?」張飛吃了一驚。
「他是我未婚夫的弟弟。」
「你有未婚夫?怎麼我從沒見過?他在哪里高就?也是音樂家?」
張飛平日眼高于頂,但此刻卻如此淺薄,我為他不值,他不該不懂得收斂。
「他——已經過世了,」事隔將近兩年,但這是我頭一回在外人面前說他,一時之間不禁淚如泉涌。
「你哭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張飛急忙安慰我,同時試著用他那雙強壯的手臂擁住我。
就在這時,門開了,也許他曾經敲過門,但不管他敲了沒有,總之,一見到我們如此親密,那扇門就立刻又關了起來。
「那是誰!怎沒禮貌。」張飛听見了關門聲,很不高興地抱怨著。
「也許他找錯了門。」我離開他的臂彎,腦里卻映著慕塵那錯愕的眼神。
雖僅是一間即逝,但我不會弄錯。
那是他。
他看到了自己認為不該看到的東西,所以那麼驚訝。
第六章
晚上我再到醫院去看秦阿姨時,慕塵的態度有了顯著的改變。
他很客氣,客氣到不像平日對我的態度,也很拘謹,我們之間像是升起了一道無形的牆,隔斷了所有的通道。
他不再開我玩笑,不再問我嫁他可好,不再「調戲」我,我心情不禁為之一松,但緊跟著的,卻是一種奇異的失落。
秦阿姨的精神很壞,我真擔心她是否還能撐得下去。就算撐得下去,還能撐多久?我全身一陣顫栗。
「江楓姊,你怎麼了?是不是冷氣太涼?」正在替秦阿姨整理臥具的陳嵐問我,這個女孩子不僅外貌可人,性情溫柔。還心細如發。
「沒什麼。」
「這是慕塵的外套,你披一下?」她還是從櫥中取出一件外套。
「不用了。」我正預備推拒,卻不由「哈秋」一聲,打了個好大的噴嚏。
「你著涼了!」秦阿姨醒了過來,雖然她現在那麼疲倦,那麼難受,但她仍在微笑。
「沒有。」
「都打噴嚏了還沒有,」她搖搖頭,「小楓,听話。」
我把外套披上了。慕塵默默地注視我,眼中有著特別的表情,很難知道他在想什麼,今晚他真的很不一樣。
「打針!」門被推開了,一名護士走了進來。陳嵐把床搖斑,替秦阿姨卷起袖子。
「你不是做白天班嗎?怎麼還沒走?」進來的護士問陳嵐。
「當晚班的臨時有事來不了。」
「要不要我替你去特約站喊人?」
「不用了,我應付得過來。」陳嵐累了一天,仍是那般敏捷。年輕真好,她又年輕又快樂,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煩惱。
「今天晚上我待在這兒。」我這才明白若不是陳嵐留下來,根本沒有護士來照顧秦阿姨。
「你白天要上班,不能累壞了。」陳嵐笑笑搖頭。
「你熬夜,難道不累?」
「我習慣了,也許我天生就應該做護士的。」她高高興興地說,「你放心,我跟秦阿姨合得來,她也是最合作的病人,我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很好。」
「你今夜留在這兒,明天呢?累了一天一夜,白天還會有精神?」慕塵說話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會覺得累。」陳嵐沖著他笑得好甜。
我一下子明白了,原來陳嵐年紀小小心眼卻不小,她跟其他愛作夢的少女一樣愛上慕塵了,其實我早該看出她的傾慕之意。
我沒發現,只因為她太可愛,可愛到我沒注意到她其他的幻想。
我不知道慕塵發現了沒有,但他不是呆子,應該看得出來,也許,這種事他司空見慣,在他全球性的演奏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迷戀著他,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在音樂世界的殿堂里,他是最好的幾位中國人之一,但在其他方面他並不是。
他不懂人情世故,除了音樂外,他甚至沒有一般人的生活能力,他像孩子般的不愛負責任,不懂得如何珍惜、負責,最讓我看不顧眼的是他過了30歲還在玩模型飛機。
總之,他只有外表成熟,內心根本尚未成人。
陳嵐若是我的親妹妹,我會讓她明白。
我更會盡力保護她,不讓她嘗到不必要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