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兩口稀飯,吃了一點肉松。
我應該去慢跑,但今天不行,仿佛有種特別禁忌阻止我這樣做。
「早。」慕塵的聲音自後面響起,我回過頭,恍然間,似乎慕竹又回來了,穿著我所熟悉的談藍色襯衣,亞麻市褲子,西裝的袖子因為工作的需要隨意的卷著。
「你在哪里找到這套衣服?」
「櫃子里,媽媽說慕竹的身材跟我差不多,那麼多衣服白擱著可惜。」他一點也不在意地回答。
「是嗎?」
「你為什麼看見我來就想走?」他按住我,一雙大眼分外溫柔。
「我該去上班了。」」我送你。」他聳聳肩,松開了手。
「今天要去工地,很遠,得自己開車。」
他的眼楮眯了起來,也許是陽光的關系,有股令人眩惑的光芒。我別過頭,假裝看山下的風景。
「你能不能禁止得了新聞媒體的采訪與傳播?」我問,「你太有名了,可是我並不希望沾光。」
「別諷刺我。我——很難堪。」
「我是造成難堪的最大原因?」我把報紙遞給他,上面有一張照片,雖然鏡頭只僅僅捕捉到我的側臉,但也夠清楚的了。
可惡的是旁邊的圖說。簡直就暗示讀者我是慕塵的未婚妻。
??「對不起。」他沮喪地說,「這——會為你帶來麻煩嗎?」
「也許。」
「我真不知道該——」
「什麼也不必說。」我阻止他,「我自認倒楣。」
「倒楣?」
「難道我應該覺得榮幸或狂喜?」我諷刺地說。
「江楓!」
「好吧!此事到此為止,以後不再提,但你要想辦法防止這類事的發生。」
「我知道。」
「現在你還想送我到這里,到那里嗎嗎」我問。
「你——有駕照吧?」
「有。」我站起來,「你還忘了問一一你有車嗎?」
他笑了,陽光下的笑容,溫暖而動人。
但他只是個弟弟,慕竹的弟弟。
我原來該是他的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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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室,田蜜又問東問西,我只有板起面孔。
「我們不要在不值得花時間的問題上浪費時間。打個電話給模型公司。他們今天上午便該把模型送來,如果進度遲了,按合約扣錢。」
「我真不敢相信……」田蜜嘀咕著。走向電話,但又忍不住回來,「告訴你一個NEWS。」
「什麼?」我把平行尺往上推。
「張飛很生氣。」
「別在後面給人取綽號,張總工程師不需要綽號,更何況你已經不是小孩子。」
「大家都這麼叫他嘛!」她不服氣。
「能夠在路上擦肩而過都是一種緣分,既是同事,更該彼此尊重。」
「我才不稀罕跟他同事。」她小聲地說,「他從不尊重誰,我看這公司他最大,有一天我還听見他罵他哥哥呢!」
「那是他們的家務事。」我告誡她,‘我相信誰都不會喜歡一個愛管閑事的多嘴婆。」
「啊!楓姊他罵我!」她哭喪著臉。
「不該指導你嗎!」我想起她昨天還意圖客串媒婆就可笑居然一天之內就變得這麼快。
「你什麼都好,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喜歡講耶穌。」
我背過身去,專心畫圖,不再理她。
她開始給模型公司打電話,語氣完全是個成熟的大人,而且甚是有權威,秉基那幾個老愛拖拖拉拉的家伙大概給她嚇唬住了,只听她愈說愈神氣,放下電話,自己還得意地笑了兩聲。
秉基那些人是該得點教訓,我們來往了這些年,從沒按時交過貨,總是能拖就拖,但他們的模型的確好得沒話說,幾次發狠想不給他們做了,但再仔細衡量,總是優點大過缺點。
田蜜打過電話後,沒听見我稱贊她,曉得我不愛理睬,便自己乖乖做事,好半天听不見聲音,又過了一陣子才站到我身後。
「把調色盤拿來。」我對設計師送來的透視圖並不滿意,他們老是夸張有余,細膩不足,干脆親自把圖改過。」
調色盤來了,但拿調色盤那只粗壯的手不是田蜜的。
我抬起頭來︰「張總工程師?」
「還要什麼?」他的另一只手拿著挑筆,大大小小好幾支,豎起來給我挑。
我尷尬地從高椅上滑下來︰「抱歉,你進來時我不曉得,請坐。」
「我不是專程來坐的。」他清了清喉嚨。
「哦?」
「你忘了,今天業主從日本來?」
我看看表居然快十點了。
「我是來接你的,坐我的車去。」他得意地說,好像抓到了我什麼錯處。
張飛的車停在車坪,綠色的保時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你親自開車?小史呢?」我問。小史是去年才招考進來的工程師,蒙張飛的青睞,在眾多人員中,張飛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平常還幫張飛開車。
「我教他先去了。」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替我拉開車門。
張飛的車開得很帥,跟他的人一樣,敏捷。這種人是花豹型的人物,我看他的側臉,其實他長得不錯,據我所知,還有不少女孩子欣賞他的不怒自威。
但花豹的另一特征,是具有侵略性和殺傷性,我不會忽略這一點。
「匣里有帶子,你喜歡听什麼音樂?」他拉開小抽屜。
「抱歉,只有德布西。」
沒有巴哈,德布西也可以,總比電子合成音樂強。
「我昨天買了帶子,新布拉姆斯,新柴可夫斯基,有沒有興趣?」他自己伸手取出帶子。
天啊!新柴可夫斯基?新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會有新的嗎?八成又是電腦做的。
「咦?你打開窗子做什麼?」張飛問。
「听听大自然的聲音。」
「好吧!」他無可奈何地把他的新柴可夫斯基丟進抽屜。
斑速公路的風很強,但我不在乎。我喜歡那種會「飛」起來的感覺。如果能飛走該有多好。遠離塵世,遠離憂愁。
「你好像很享受?」張飛在呼呼的風聲中說,「不過——」
我睜開眼。
「能不能把窗戶關上,我有花粉熱。」他漳泅橫流。拿掉了嚴肅、暴躁的面具,張飛也不過是個平凡人。
「抱歉,我不知道。’我趕緊關窗,把陽光、風和花的風景關在外面。
「沒關系。」他接過我的面紙。
「我討厭春天。」他說,「百花亂開,花粉亂飛。」
我相信他的話,他不只討厭春天,他討厭更多的東西。
「哈秋!」他又打了個噴嚏。
我從來沒想過有什麼是可以使張飛這般強悍的男人服輸,但看情形,花粉熱對他可真是種折磨。
「開始建築高速公路時,我們本來預備參加邊坡地的競標。」張飛說。
「標到了嗎?」
「就因為沒標到,否則絕不讓他們種杜鵑花。」他一臉厭惡地瞪窗外那些美麗的花。
「為什麼沒標到?」
「當時我們的景觀工程部並不完善,只有兩個剛從設計部調來的設計師,兩個很笨的年輕人。」他搖搖頭,「計劃書上除了建議向美國購買草籽噴槍外,最大的計劃就是興建涼亭,天知道高速公路上要涼亭做什麼……難道會有人不怕撞死,下來乘涼不成。」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我的心思卻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望著車窗外的藍天出神。
又一聲「哈秋」把我拉回現實。
「你沒有听到我說話?在想什麼?」張飛面有慍色。
「啊!我是在想——第二高速公路也快興建了吧?」我隨口找了個話題。
所謂三句話不離本行,一提到有關工程的事,他就口沫橫飛,講個不完。我只有听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