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板起了面孔。
「不必伸出手來把雞腿打掉,裝作不屑一顧的樣子,那麼實在太俗氣了!」她的臉上有絲令人難以捉模的笑意,只可惜一臉的青紫使得笑容略微扭曲,「我相信一個有個性的男孩,不會做那麼種俗氣的事!」
他訕訕地把臉放進手心。
「你看起來有點退縮,這種動作像是反社會的無聊分子!」她濫用電影中的對白。
小老虎嘆了口氣。
「我是好意,懂嗎?在你最落魄時,我是唯一抱有真實好意而且采取行動的,想想看,你的朋友中哪一個為你做了什麼?」
她似乎有點道理?
林其平看著她利落地把一束干稻草抖開,將所有的食物放在上面,布置成野餐的樣子。
「吃吧!」她自己先盤腿而坐,取了一塊三明治,吃得十分香甜。
小老虎再也忍耐不住,也不覺伸出手,去取那只用膠袋墊的雞腿。
敵意就在沉默的空氣中慢慢地化解了。
「你將慢慢發現,我並不是很壞的女孩子,雖然我對別人不好,但只要你肯接受,我一定好好待你!」她是個非常會抓住機會的人。是的,她有效地把握住他的那一份軟化。
「我不會接受!」
「除了尋想想之外,你不會再愛上別人?你錯了!」她以她獨特的,有充分自信心的笑聲笑了出來。
他听著她剌耳的笑聲,心中涌起的是輕蔑——輕蔑她的淺薄,他曾刻骨銘心地愛過——從見到想想的第一天,這輩子他就注定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第六章
想想從沒有考慮過休學的事,但普湄湄替她辦好了一切手續,逼她離開了學校,也離開了居住的小鎮,暫居在台北的另一個家里。
她本來可以絕食抗議的,可是,她並喜歡甘寧夫人的學校,而且,她已經開始恨起小老虎來了。
是他把一切弄糟的。
于是,她認命地服從普湄湄的決定。
她是她的母親,也是她的主人。
普湄湄為她置了許多新行頭,像洋女圭女圭似的帶她四處亮相,那與其說是作為母親的好意,不如說是精神上的酷刑。
她在基本上痛恨著那些自命為上流社會上等人士的社交與言行,他們的虛偽、無知與自大,像瘧疾一樣折磨著她。
可是,她的出現引起的卻是驚羨和贊嘆,普湄湄的每一個朋友都開始知道她有個極端出色的女兒。
她是這樣的美,猶如一道炫目的閃電,使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可是普湄湄讓女兒亮出這種美,在背後是有陰謀的。
普湄湄要讓她好好見見世面,同時鼓勵年齡相當、門戶相當的男孩子追求她。
當然,這種追求,是在普湄湄嚴密的控制下的,除非是極出眾、百中挑一的人選,否則是很難有成功的機會。
想想心里自然有數,她擺出的是更驕傲的臉色以之來對抗這些無趣到極點的安排。
她恨著林其平,但,她畢竟愛過。
無論怎樣的愛,也都是另一種愛。
他曾使她在校園中丟臉,而潛意識中不願承認的,卻是少女都會有的虛榮和感動。
卡地亞不間斷的來信,開始變成她唯一的安慰。雖然她並不回信,她覺得他是遙遠的另一個夢。
只是一首很美麗的歌罷了。
可以好好听,但不見得非要開口去唱的歌。
她在樹下讀他的來信,在有月亮的晚上想著巴黎,想著凱旋門曾為她亮過的輝煌。
林立把小老虎發瘋地打跑以後,在家里等了他兩天,足足的兩天。
無限的沮喪,無限的煩躁。
但誰讓他生了個畜生般的兒子?這是命,是緣,也是孽。他一輩子沒干過壞事,沒害過人,上天卻給他如此的懲罰。
短短兩天,他老了兩年。
但小老虎卻沒有回來。
林立等到第三天,才回去上班。他不能再請假了,雖然只是看鐵柵的工作,但他依然不可怠慢職守。
林立回去上班的事,還是徐宛悌來告訴林其平的,他正和幾個哥兒們坐在草屋中喝酒,一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起身要回家。
「回去?」徐宛悌攔住了他,「你回去干嘛?急著見尋想想?別做夢了!」
但他一把將她推開,順著小路狂奔回去,是的!他要見想想,要跟她道歉,跟她說對不起。
「想想!想想!」他爬上了老茄冬樹。
有一個人出來了,不是想想,他的心一涼。
「小老虎!」是態度很不客氣的左嫂,「我們家小姐帶著想想走了,小姐吩咐請你以後死掉這條心,不要再隨便擾亂安寧,否則我們會召警的,希望你知道自愛!」
「她們——到哪兒去了?」他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但仍緊緊抓住樹身,不死心地問著。
「我是下人,怎麼會知道?你走吧!再在那兒嚷嚷,我們就不客氣了!」她輕蔑地說完,掉頭就走。
他一時頭痛欲裂,剛喝下去的酒精在體內迅速地燃燒著,一心只想撲下去,問個明白,可是這時有個自樹下傳來的聲音阻止了他。
「你是不是還要等人罵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自量力,才肯甘心?」叉著腰站在那兒,是徐宛悌!她什麼時候跟來的?
「你——」
「別把火發在我身上!」徐宛悌嘲笑似地看著他,「下來吧!上面並沒有什麼風景好看!」
「你為什麼老跟著我?」那股騰騰的殺氣又涌了上來,像是火焰一樣染紅了眼眶。
「因為我喜歡你!」她輕輕地說。
喜歡?你也懂得什麼叫喜歡?他蔑視地冷笑著,大步走回屋里。
客廳的桌上有一瓶酒,是林立喝的,他毫不猶豫地頂掉蓋子往喉嚨里灌。這陣子,他已經習慣于這種辛辣的滋味,酒——可以忘愁,可以忘憂,誰說酒不好?
想想恨他?看不起他?他又自卑又惱怒地想。當然,他不過是個小混混,沒有學校讀,沒有書念,出身又差,怎麼比得上她那群高貴的朋友,呸!他如喝白開水似地喝著。
徐宛悌不阻止他,她心里正盤算著什麼,沒人曉得,但她的眼中有種狡猾的光芒在流動。
「你還留在這兒干嘛?滾!傍我滾!」他的雙眼通紅,滿身酒氣。
徐宛悌一聲不響地掉頭就走。
他喝著喝著,把半瓶酒喝得一滴不剩。
「沒有了!」他把瓶口朝下,倒了倒,然後,忿怒地把酒瓶往牆角一砸,瓶應聲而破。
他從沒喝過這麼多酒,醉的感覺慢慢地涌上來,那種感覺使他飄飄然十分舒服,但視線漸漸模糊了。他使勁敲著腦袋,咦!奇怪!他沒有真的喝醉吧!但為什麼不僅看不清楚也不能思想了呢?
有一個人影象飄似的由門口晃了進來。是想想嗎?他用手頂開逐漸合上的眼皮,竭力的注視著,啊!是想想!是她!
他搖搖晃晃地自椅上站了起來,張開雙手,「想想,想想……」
想想真的被他一把摟在懷里,而且十分乖順地一動也不動。那樣的溫柔呵!他的心又激動了起來。
「想想,我不許你走,不放你再離開……」他叫著,又痛苦又專制地狠狠摟緊她。
「好!我不走!絕對不再走!」徐宛悌開始解開他的第一顆扣子,動作是那麼的熟練,等這一刻,她已經等得很久了。
「答應我!讓我帶你走!遠遠離開這里,我們到一個能容納我們的地方去!」他口齒不清地打著酒嗝,「我一定不會讓你捱餓受凍的!」
「嗯!」
有股奇怪的往上沖,來勢是那麼猛那麼急,他不再猶豫了,原始的本能使他知道該怎麼做……
這是一種戰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