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普湄湄深深地鎖著眉,即使她天天按摩,天天不間斷地做美容操,眼尾依然無法避免地顯出了中年該有的魚尾紋,尤其是今天她得到林其平大鬧校園的消息,震驚和怒氣使她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因為她怎樣也沒料到她百密的計劃會遭到如此可惡的破壞。
「想想回來了!」
「叫她進來。」普湄湄一揮手。
尋想想低著頭,慢慢踱進來。
「想想,坐下!」她一指身旁的麂皮沙發。
想想面無表情地坐下,沒敢看她。心里恨極了甘寧夫人,她可以不向普湄湄報告的,但她卻毫不猶豫地做了,而且還大驚小敝,假仁假義地派人把她送回家,她的推卸責任?雖然實際上她並沒有什麼額外的責任要負的,但竟如此偽善!如此的偽善啊!
「今天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我想我們該好好地談一談了!」普湄湄冷冷地瞧著不給她爭氣的女兒。
想想一聲不吭,談!談什麼?光是客廳中沉重的壓力就可以把她壓死,母親要跟她談的話,還不是用那種貴婦人乍听之下十分高尚,骨子中卻刻薄尖誚的語氣,數落小老虎的不是,然後再以自以為是的方式好好地處罰她。
這回她要把她帶到哪兒去?不會再是巴黎吧!想想服從的臉上浮起一絲諷刺的笑容。
那笑意,使得普湄湄心中一懍。
想想從沒見過歐加羅,可是她的笑容和他多麼相象,那種倔強那種冷淡,那種優越的目空一切的傲慢。她想,她是失敗了,她一直在將想想塑造成一位淑女,可是她血液中基本的成份還是沒法消除……
那潛伏著的野性啊!
只因為她是歐加羅的女兒!
還好她沒有生尋杰的兒子!
遺傳是件多麼令人恐怖的東西!
「想想……」普湄湄刻意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穩定,鎮靜和——慈祥,這是她從未扮演過的角色,但她頭一回認真去做,「想想,媽媽不怪你,但是,你有沒有想到過媽媽會為這件事很難過?」
想想吃了一驚,母親的聲音雖然和藹可親,但那是虛偽的,做作的,令她要疑心話里頭還躲著什麼可怕的東西。她忽然想︰「母親就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會不擇手段的,不惜一切犧牲的人吧!」
「隨便你把我怎麼樣,媽媽!」她輕輕地說,壓抑著所有的痛恨,慢慢地站了起來,「我還沒有成年,我是你的女兒,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徐宛悌躺在床上,從一頭野貓,變成一只病貓。
她正拿著鏡子照自己的臉。
那個死林其平出手真重真狠,兩個眼窩都青紫淤血了,腮幫子腫得老高,渾身是傷。她起初不曉得自己這般狼狽,等到了醫院就鏡子一瞧,才曉得他可真渾!
徐宛悌撇撇嘴,呸!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誰惹了她徐宛悌,她就會給那人顏色瞧,從沒有孬種過。
听表哥說林其平那天打了她後,直沖到女中校園去闖更大的禍,被捉進警察局關了兩天,活該!天涯何處無芳草,誰教他偏要瞎了眼愛那個假清高的尋想想。
不過想到這把火是自己煽的,煽出這麼好的效果,她不禁得意一笑。哼!等青紫和腫都消下去,能夠外出走動……
她笑得又陰又冷,那張野氣十足的臉上,也有一絲刻毒,襯著傷痕,竟有幾分猙獰。
她發誓,非把林其平的世界攪得天翻地覆不可!
「 、 」有人在敲門。
「進來!」她懶洋洋地應著。
進來的是曾浩,她皺起眉,又來勸她回台北?哼!可沒那麼容易。「表哥!我勸你少費神!羅羅嗦嗦的我不愛听!」
曾浩還沒開口,她就先發制人了。
「你還預備在這兒待多久?」曾浩無可奈何,這個小表妹,從她會說話開始,他就治不住她,但終究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她上頭全是哥哥,一生下來就象個活寶貝似的,姑媽又中年守寡,對她更是溺愛不堪,連男朋友公然帶回家,不但沒有敢說話,姑媽還叫佣人張羅茶飯,安排下宿,周周到到,絲毫沒怠慢過。這一年益發的不像話,十六歲生日一過,上山下海到處野,踫到好樣點的男孩子,簡直不知羞恥到極點。
「你管我待多久?」她桀驁不馴。
「我總該給姑媽一個交待。」他捺著性子。
「交待?你倒說得好听,少惡心了吧!你怕事是不是?怕的話,我搬出這兒隨便找個房子住,不會連累到你的!」她蹺著腳抽起煙來,邊抽邊奚落,「沒能用!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喏!鏡子拿去,好好照照你那副窩囊又令人惡心的嘴臉!」
曾浩氣得說不出話來,他雖然也不是什麼乖寶寶,好青年,目前還跟林其平一樣退學在家吃老米飯,但至少他還有一點分寸,還知道一點該守的規矩,比起她的無法無天是強多了。
「我不是趕你走……」
「諒你也不敢!」她得意,「咦!你沒到舅舅,舅媽面前說我壞話吧?」
曾浩翻翻眼楮︰「你的行為,用得著我敘述嗎?」
「我什麼行為?不要逼人太甚,你逼人太甚會倒大霉的!」曾浩再好的脾氣也忍無可忍,更何況他的脾氣本來也不見得有多好,一張女圭女圭臉氣得發紅。
「倒大霉?你嗎?」她鄙夷地笑笑,「別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手上。」
「什麼把柄?」
「你太健忘了,上回你把表當掉,買生日禮物去討好那個女中之花魏蔓莉的事,實在不應該讓我曉得!」
「我做的事,自己會去認錯,用不著你多事!」他的臉氣黃了,也有了新的決定。
「喲!挺英雄的嘛!還懂得孝順會去認錯,可是很不巧,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他沉聲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明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他卻仍然要問。
「我的記憶力好得驚人,別人會忘掉的事我絕不會忘!」她一揚眉,吊胃口的欲言又止。
「你不說也沒關系。對不起,失陪了!」
「站住!曾浩,你給我回來!想溜?才沒那麼簡單呢。」她從床上坐起來,「你非要我大聲嚷嚷,把你的丑事全抖出來才會快樂是不是?」
「我有什麼丑事?」他雖然口里這麼說,可是面色卻不禁開始發白了,無論如何,他都不相信她會知道的,那件事,他們干得很秘密,很成功,而且大家也都已經發過誓了,保證不再干第二次……
「你以為我絕不會知道,好!那我就說給你听听,看看我說得對不對,說完了還歡迎你多多批評指教!」她傲慢地斜睨了他一眼,「喲!流汗了?T恤太厚了?天氣太熱了?不過這都沒關系,我說出來之後,包管你嚇得一滴汗也流不出來!」
曾浩知道她不是虛言恫嚇,她一定有很厲害的武器,才會有閑情逸致說這一大段的廢話。
「聖誕節的那個晚上你到哪兒去了?還記得吧!如果你不記得,我相信林其平、王文光是沒有那麼健忘的。」
曾浩一下子面如死灰。
「你怎麼知道?」他在做最後的掙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她虛晃一槍,更教人對她莫測高深。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亂猜罷了!」他試探性地發出笑聲。
「你別那麼惡心的假笑好嗎?狗叫都比你好听些,不過你還算有勇氣,居然笑得出來?」她冷冷地用根長銼刀銼著指甲,「要怪去怪林其平吧!他不該在我面前招搖的。」
「他做了什麼?」
「他為了氣尋想想,故意拉著我陪他演戲,還昏了頭把那輛贓車推出來做道具,事後他雖然把車推到你們的老地方藏好,可是,我又不是呆子,他憑什麼能憑空變出一輛車,以後又不敢騎出來?其中道理,三尺兒童都能想出來,更何況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