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姐果然豪勇過人,我再敬你一杯!」關文範喝啤酒喝出神經病來。
「大家隨意。」
「楊小姐怎麼不干杯?」關文範的眼珠子似乎隨時預備彈出。
「我對關經理的敬意已到十分。」我冷冷的說,他再嗦我會整個杯子砸過去,包準他腦袋開花,死得十分難看。
「來來來,敝公司同仁敬關經理一杯。」李麥克嗅到空氣不好,立刻打圓場。「楊設計師對您的敬意十分,我們大家加起來一百分,一百分,哈哈哈!」
李麥克會做人,場面敷衍過去,散席後,他在車子里教訓我。
「你就是與他干杯也沒什麼關系,何必得罪人?」
「怎麼不說他得罪我?」我翻白眼。「我幫他設計酒店,並不包括陪酒當蕃。」
「說得這麼難听。」
「還有更好听的,要不要听?」我要讓他明白,並不僅關某會發酒瘋。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他嘆氣︰「工人都說你能喝。」
「他也配跟工人比!」
「他連工人也不如?」老李愕然。
「他是別人的工人,不是我的工人。」
「大家在外頭跑,也不過混口飯吃。」李麥克仿世故狀。「多擔待點。」
「他是混酒喝。」我自己說著也笑了。
「楊青,平時你是個女人,若是男人你就慘了。」他的教訓數數有一籮筐。
「不會比現在更慘!李老板,我現在並非升上天堂。」
「就快了!」他重重嘆一口氣︰「我是說我。總有一天會被你氣得翹辮子。」
「如果真去了天堂,別忘了提拔我一把。」我大笑。
「環境還好的話,我會打電報給你,叫你速來。」
「環境若是不好也無妨,本公司的專門服務便是美化環境。」
第九章
下午克麗絲汀來公司接我,土城的工地要驗收,她跟著來湊熱鬧。
「你喝了酒?」一上車她就問。
我把中午的事告訴她!
「你真老土,由著人欺負你。」她罵。
「此後有鴻門宴請你去,幫我扳回來。」
「沒以後啦!」她說︰「我要回美國了。」
我問她幾時起程。
「很快,就是最近。咦!你怎麼不留我啊?太忽視親情了吧!」
「親情如果可貴就留你!」
「我就這麼糟?」她生氣,啐了我一口。
「不糟!不糟!」我安慰她︰「只不過跟你相處時,應恭請韋陀菩薩來護法,就不害怕了。」
她氣得不理我,克麗絲汀未必知道韋陀菩薩是何許人也,但她一定曉得我對她的印象欠佳。
到了土城,果然屋外噴泉珠玉泉涌,屋內各色家俱美輪美奐金光閃閃,老先生和他的年輕妻子都表示滿意。
老先生付給我支票後,還送了我一盒金線蓮。
這玩藝兒與金子一般貴,但對我一點用也沒有。也許我該考慮送給李麥克作人情,他最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尤其是免費的。
「人緣不錯嘛!」上車後,克麗絲汀發表談話。人家也待她不薄,听說她是我妹妹,忙忙給了她一盆嘉德麗亞蘭,一長條花鞭挑出了廿多朵花,每朵花都有拳頭那麼大,我曾經在中山北路的花房里看過,一盆得七、八十元美金,還不見得有貨。
「老實做人,老實說話,人家自然就信得過。」
「只差沒往臉上貼金,說自己是老實人了。」她咳了一聲。
「你回美國之前,我給你餞行。」
我立刻後悔說了這句話,因為她挑的地點是Kiss夜總會。
「夜總會里大吵大鬧的有什麼好?」我好言相勸。「那是年輕人去的地方。」
「你老了,你不要去!」她白我一眼。
「說的也是!」我糗她,我們二人同庚,她今年高齡幾何,可瞞不過我。
當夜十點,克麗絲汀丙真糾集了一群人,呼嘯至Kiss。華洋雜處,座間英文、廣東話亂飛,就是無有一人會講國語,令人好不氣悶。
「你不會講廣東話?」一名自稱是由香港移民澳洲,與我同樣黃肩黑發的女子訝異問道。
「不會。」
「你是中國人不會講廣東話?」她滿臉鄙視。
「你是中國人怎麼不會講國語?」我回答。立即氣得她俏臉生煙。
「別這麼沖!」克麗絲汀責備我︰「對客人友善一點。」
我做了冤大頭,還得受氣,便用台灣話罵她,她果然一句也听不僅。
「我可以請你跳舞嗎?」一名高大洋人跑至我面前,我認出來,此人便是數月前,在XX勞錯認我為克麗絲汀的家伙。
懊人名為羅勃持。「朋友都叫我鮑伯。」他自我介紹。
我以姊姊的身份質問他,與克麗絲汀是何等關系?
「她是我的老板,你不知道?」他奇道。
有的時候我左手做的事連右手都不知道,何況是克麗絲汀。
「她在美國有一家管理顧問公司。我服務了六年,今年有一整年的長假,所以到世界各地游玩。」羅勃特解釋。
「她既然開了公司,怎麼不好好看管?」
「她也來度假。」他接著說明︰「她父親說——」
「她父親?」我大吃一驚︰「她父親怎麼還活著?」
羅勃特驚奇的看著我︰「她父親不就是你父親嗎?你父親當然還活著,你會不知道?」
天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的腦袋里亂糟糟的一團,比舞池里還擁擠。
我跑到花園里透氣。
克麗絲汀騙了我。
我想罵,卻不知道該罵些什麼?
克麗絲汀找到我。她一身雪白的跳舞衣服,閃閃發光地站在黑夜里像童話中的天鵝。
「別靠近我。」我令她走開。
「你真奇怪!」她說︰「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就是要砍我的腦袋,也應該有理由。」
「父親——」我只說了兩個字便哽咽了。
「爸爸怎麼樣了?」
「他還——」
「是啊!他好得很!」
「你這個騙子!」我捶她。
「他老人家身體健康,你不高興?」她愕然。
「你說他已經去了?」我的怒氣終于爆發。
「我沒有呀!」
「你有。你還拿遺囑給我看。」我叫,再下去我會歇斯底里,但誰管得了那麼多。
「我是拿了遺囑來,可是那並不代表我說了什麼?」她喊冤。
我呆呆地站在那兒,她講得一點也不錯,她並沒有說什麼,是我自己聯想力豐富,但她誘我入殼,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太狡猾!」我喘氣。
「如果你以為我騙了你,那是你自己傻。」她聳聳肩,「不能夠什麼事都怪罪別人。」
我會檢討的。我懷著滿腔莫名其妙的情緒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沿著路拚命走,走累了,坐在路邊大喘氣。這一生,我從未這樣痛苦過,問題是我找不到我為什麼該如此痛苦的理由。
案親是真活著,對我而言,不都跟以前一樣嗎?但似乎又不一樣了。
我茫然瞪著黑夜,那麼的黑,黑得我似乎透不氣來。
一輛車緩緩駛近,車窗降下來了。
我仍保持原來的姿勢看著那張凝望我的面孔,他看來那麼熟悉,但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阿青!阿青!」他輕聲喊我,見我沒理他。他匆匆下了車,走到我身邊來。
「你一個人待在這里干什麼?」他極溫柔地拉我。
我把頭埋在膝上。
「你不能坐在這里,會出事,我送你回去。」
「走開。」
他沒有走開,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溫暖的大手掌覆在我肩上,我想推開,但那麼溫暖的手安慰我的孤單寂寞,一時之間,我竟不願意去推開了。在那樣的失落中,我真的舍不得。
「克麗絲汀呢?」他問。
我猛地掙月兌開,他不該問起克麗絲汀,我終于想起他是誰了。秦大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