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搞什麼鬼?」後面的車打開窗罵人︰「哼!女人開車!」
我拉出刺穿輪胎的小號扳手,天才知道這東西怎麼會刺中輪胎的,真是見鬼!
後面車仍在罵,我真想把扳手扔進他車窗,教他看仔細些,可是他還不配排在第一順位,我正打開後車廂找千斤頂時,警察來了。
「小姐,出了什麼問題?」
我告訴他輪胎破了,閃開點,別誤我。
但天下就有那麼倒楣的事,警察只看了我一眼,就懷疑的問︰「小姐,你喝了酒?」
「沒有啊!」我撒謊,只求他放我一馬。
「你酒後開車。」他板起臉︰「把行照、駕照拿出來。」
不得了,酒後開車得違規記點,這是重罪,倘若駕照被吊銷了,我就沒車開,一個設計師倘若沒車子開就跟沒有腳走路一樣。
「開車的是我!有什麼指教!」暗里從車中鑽出了個人來,倒把警察嚇了一大跳。
「小姐,你——」
我一听到那熟悉的聲音,頭就發脹,我寧願車子像干冰一樣被風吹去,也不願意再見到克麗絲汀。
「我們是姊妹。」克麗絲汀笑嘻嘻。
「雙胞胎?」警察看直了眼。
「我們兩個誰比較漂亮?」克麗絲汀擺了個更美麗的姿勢,時間正好讓我把行照從車里拿出來。
警察走後,我瞪了她一眼。
「狗咬呂洞賓。」她笑︰「幫你解了圍,不謝謝我。」
「謝謝。」我咬緊牙費力地搖起千斤頂,扭開螺絲,克麗絲汀把新車胎拿了出來。一身黑豹似的皮衣在燈光下閃閃生輝,我一抬頭,便見她迷你裙下的玉腿,雪白粉女敕,若是一般男子蹲在我這麼好的角度,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換好了車胎,我累得說不出話來,所有的酒意也跟著醒了。
「咦!你還站在這里干嘛!」我瞪著斜倚在我車門旁的克麗絲汀。
「幫助你呀!」
「你的情我心領,你可以走了。」
「就是打發一條狗也沒這麼容易吧!」她雙手抱胸,笑意嫣然,像朵盛開的紅玫瑰。在某方面,我們也許相像,但實際上,我們完全不同,她的美在我身上完全沒有光采。
「我不會答應你任何事情,你最好死了心!」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靠邊站。
「待會兒見!」她爽快地滾開了,不一會兒,連人帶車全出現在我的後視鏡里。
她不知道又預備攪和什麼了,把車停好,我干脆站在電梯口等她。
「你听好,我不會請你上我住的地方坐,有話在這里說清楚。」
她眨著搽了濃茶色的睫毛,像扇著把小扇子。
「你這樣對自己的姊妹,不覺得太無情了嗎?」她嬌聲嗲氣,教我全身起雞皮。
「我沒有姊妹,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嘖嘖嘖!」她搖頭︰「真會說謊,這會兒居然說起不認得我了。」
「也許連你都不認得你自己!」
「為什麼?」她很不服氣,一雙晶圓的眼楮亮得像黑白分明的水晶。
「你老是冒充別人,早就忘了我是誰!」
「好吧!我與你多說無益,你不認得我也沒什麼關系。」她打開皮包,冷笑了一聲︰
「自己的爸爸總不能說不認得吧?」
她直把照片晃到我面前。廿年前的舊照片。
我厭惡地別過臉。
「看哪!看哪!不敢看了,是吧!」她一點也不放松,繼續叫囂。
我只看了一眼,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認得嗎?」克麗絲汀輕蔑地瞧著我。
「認得。」
「我看不見得吧!」她盛氣凌人。
「的確是我父親,但在生命中,他除了提供一顆精子外,並沒有其他的意義。」
「你說這種話,不怕拔舌入地獄?」
「一個男人拋棄妻子和孩子,會比我先下地獄。」我冷冷地說︰「如果沒有別的事,你可以走了。」
「你這樣批評自己父親,我替你難過。」克麗絲汀攔住我。
「這年頭各人自顧不暇,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犯不著替誰難過。」
「我難過是因為你妄下定論,侮辱自己的父親。」她對我吼叫,我相信這打到了她的要害,因為我對她所愛的人不敬。
我也不想侮辱誰,如果你不站在這里跟我窮磨菇,彼此會更方便。
「外婆告訴你的不是事實。」
「你怎麼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麼?」
「她當然會向著媽媽,拚命說爸爸的壞話!」克麗絲汀的小臉漲得通紅,原來像她這樣刁蠻的人也會傷真氣。
「她可沒那樣幼稚。」
「我不相信她會說爸爸什麼好話。」
「那當然。」我表示同意。「外婆是個公平的人,如果他有什麼善行義舉值得彰顯,外婆一定會大大的表揚他。」
克麗絲汀氣得七竅生煙。
「他是你的生身父親,你把他講得那麼不值,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不想要什麼好處!」我進入電梯︰「對不起,失陪了!」
「我們是姊妹。」她硬擠進電梯。
「那也不代表任何意義。」我聳聳肩︰「或許我們有血緣關系,但那不是我自己能選擇,我沒有珍惜的必要。」
「你這麼無情,一定是為了保護自己。」
「你真聰明。」我夸獎著︰「現在趕快出電梯,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就不聰明了。」
「怎麼會是浪費時間?」
「我沒有你需要的遺產,這不是浪費時間嗎?」
「誰說你沒有?」克麗絲汀換住了我,親熱萬分地說︰「你有得很。」
「你是看見了,還是聞見了?」我擺月兌她,光她那身香氣撲鼻,我就要打噴嚏。
「你一身酒味,誰聞不見?」她嗤笑著。「好吧!不說廢話,你確實有一筆遺產,而且還是我們均分。」她大手一攤︰「喏!這就是證據。」
第五章
克麗絲汀終于如願以價,進了我的閨房。
「你是雅痞?」她驚訝地看我的大統艙。
她真會裝,上次模進來偷我的古玉墜子,這次又裝得像從沒來過。
但我沒時間戳穿她,我急著坐下來看她剛才給我的遺囑。
「爸爸一直記掛著你,不管我們走到哪里,他都說——如果阿青也在就好了。」克麗絲汀收起了她的復雜表情,挨到我身邊說。
何必演戲給我看?我斜睨了她一眼。
「你說的我一句也听不僮。」
「沒關系,你看了遺囑就應該懂。」她瀟灑地站起來,走進廚房,不一會兒,飄來陣陣咖啡香。
遣囑是經過美國法院公證過的,還由法庭通過此地的律師事務所,在民生報上刊登過全文的公告,刊了三天。
「登那麼多天你都沒看到,難道你不認識字?」克麗絲汀端了兩杯咖啡出來。
我完全沒有想到,父親在我幼年時離棄了我,到了我將近卅歲,還能再沾他的光。
「你太冷漠了!」她搖頭︰「爸爸這樣愛你,你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用手肘撐住臉,剛才喝了酒,到現在腦中還是一片混亂。
「我該有什麼感覺?」我茫然地問。
「哭啊!你少還會有眼淚吧!」
「為什麼哭?」
「先是媽媽,再是外婆,然後是爸爸。楊青你已經沒有親人了,不覺得自己可憐嗎?」
我呆呆地凝視她。
「我說的是中國話,你听得懂國語吧?」克麗絲汀放下咖啡杯,站了起來︰「謝謝你的咖啡,我該走了。」
門在她身後關起。
我仍坐在那兒,直到幾分鐘後,一種奇異的感覺慢慢地襲了上來,然後整個攫住了我,像怪獸一樣把我吞噬進去。
我從來不知道我會哭。
我不是沒哭過,但那是非常久非常久的事情,遙遠得像上一輩子的事情。
發出第一聲哭聲時,我非常驚異,我不能相信那是我,但確確實實地出自我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