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笑話惹出禍來,卅五元美金的香瓜,剖成兩半,她只吃了一口。
「過來,過來!你不能這樣對待客人的香瓜。」
「對你的頭!」她發怒。
「秦公子令你芳心大亂!」
「我夠煩了,還鬧!」
我去上班,免得惹人討厭!趙四若是上門,由他們自己去演樓台會。
從萬華走華江橋至板橋,花了一個多鐘頭才到了三峽,這算是快的了,有回居然堵車,堵了三個鐘頭,嚇得我到了假日再也不敢走這條路。
茶農老伯非常喜歡那張教堂加酒吧荒唐的透視圖,大聲叫他牽手來欣賞。
「我們頭家以前找過別的設計師,頭殼不好,無效啦!」茶農牽手笑得滿嘴金牙,可以光耀門楣。
他們留我吃飯,大碗的雞肉,大尾的魚,跟他們的人一般實在。
走的時候,茶農開支票給我,一百坪設計費,三拾萬大圓,一文也不少。
「發票昨天就送來了。」茶農說︰「我沒給伊,不知道你們公司為什麼那樣急,還派別人來收,我又不認識。」
真是給足了面子。
才上車,茶農牽手塞進來兩大罐茶葉,「自己種的,別客氣,我頭家說要送給你,你就跟我們女兒一樣。」
我應該慚愧,把人家當土佬。
可是也別高興太早,這對茶農忒聰明,送我幾百塊錢的茶葉,攻之以心,教我不好意思偷工減料。
等紅綠燈時,我打開罐子,清香撲鼻,我伸手拿了一撮,在日光下細看。
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這種茶葉我還真只在「陸羽茶藝」見過。
路過衡陽路時,我轉了數圈,才找到車位。
到了陸羽,老板娘蔡太太在。
「哪來的?」她問︰「這是今年的冠軍春茶,茶農惜售,一般人根本買不到。」
我常常白喝她的好茶,想留下一半給她,她不肯收,只囑我下次找到好書,別忘了告訴她。
她是典型的書痴,沒有別的愛好,跟她先生茶痴,正好配上一對。
臨走還給我一罐香,她這一年多以來,不但研究香料,還在寫一本有關香的書,他們推廣茶道之後,又要做香道。
有回我帶詩瑗來喝茶,詩瑗對她很是羨慕,身為女人,有她這樣的格調,也不枉作人一場。
但她也是吃過苦的,剛剛開始推廣茶藝那些年,她把所有的時間花在上頭,到這兩年上軌道了,才有時間看自己喜歡的書,前些日子我看到她塑的佛像,手法獨到,不像是新手。
有人天生就這等聰明。
也許,她這兒是克麗絲汀唯一沒出現過的地方,她有足夠的智慧拆穿她。
可是我才剛開始有絲笑容,就見到一輛大紅的寶時捷跟著我,那是克麗絲汀。
她真的相信有錢。
但她不是有廣大神通嗎?我相信她查過了我的存折,我的那點儲畜還不夠塞她的牙縫,更不值得這樣大資周章。
我沒停下車,不必再跟她嗦,她喜歡鬧盡量鬧,我不奉陪。
到了公司,把支票交給出納。
「老板要你去。」錢秘書過來說。
進了李麥克的辦公室,他一臉陰沈,像是誰欠了他五百萬沒還。
「楊青,」他一生氣就會連名帶姓的叫人。「我什麼地方虧待過你?」
他還有臉問!
他已虧待我好些年。
「抽成、分紅都沒少過,只差沒把你當祖女乃女乃……」他甚是嘮叨,只不過四十出頭,已提早做老公公。
「喂喂喂!」我止住他︰「你就是罵人也該有個理由吧!」
「我問你,你是不是準備跳槽?」
「啊?」我大惑不解,敢情是空穴來風?
「還裝?」他瞪人,眼大如鋼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康成公司昨天跟你接過頭了,對不對?」
「接什麼頭?」我問,李麥克還說跟真的一樣。
「我親眼看見,親耳听見,會是假嗎?」他咆哮,發怒如獅。
「你听見什麼?看見什麼?」我坐了下來,抱住雙臂,看著他。
「你跟孫康成有說有笑。」
「也許我在談戀愛,跟工作無關。」我笑。
「跟孫康成的那種齪蛋?」他以手貼額,十分悲憤,「還不如來找我。」
明明應該生氣的事,我卻笑個不止。
「有什麼好笑?」他發怒更甚。
「我為什麼要找你?你有什麼好?」
「至少我沒結婚。」
「孫康成也沒離過婚啊?」
「他是頭號玩家,女朋友一個交過一個,不結婚是為了玩女人,你別上他的當!」
「李麥克,你已經對我構成了侮辱。」
「我沒有。」
他的一張臉漲成了紫紅︰「我只是替你擔心!這麼純潔的女孩子,遇見他是羊入虎口。」
他以為自己好到那里去,有回我听見他向人吹牛,自封是台北最後處男。
他應該是,他太小氣,舍不得花錢去交女友。又怕別人肯倒貼是有陰謀。
「好了,我們別再打康成公司的官司,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嘆口氣,他老喜歡把話題扯遠,他娶不到老婆並不是我害的,用不著接受他的栽贓。
「楊青,」他懇求我︰「我從你十歲就認得你,我們同事也這麼久了,當初你說要出去做,我怕你遭人欺負,一定要你留下來,算你干股,抽成分紅,能做的我都做了,難道你還不懂我的心?」
他愈說愈肉麻了。
抽成,分紅?值得他一講再講,講個幾十年!
其實他打的什麼如意算盤我不曉得!若我點頭答應嫁他,他多了個免費的煮飯婆,替他料理全部家務,還得畫免費的設計圖。
門兒都沒有。
「李麥克,閉上你的大嘴,再講下去,剩下的一點點友情就全完了。」
第四章
「在生氣?」小妹靠近我,全公司也只有她敢跟我胡說。
「誰說的?」
「你的表情出賣你。」她笑得什麼似的,快廿歲的人了,成天還吃泡泡糖,看漫畫書,一點長進都沒有,但察顏觀色卻是一流。
「賣給你什麼了?」
「你在為愛情憂愁,為愛情煩惱。」她嚼著魷魚絲,冒充愛情顧問。
「去幫我領一萬塊錢出來。」我拿出存折,「快去,我等著用。」
「你用這麼多錢干嘛?」她問。
「給你辦嫁妝,早點把你嫁出去。」我打了她一記。
她羞怒而去。
錢領來以後,我打電話找私家偵探社。
對方起初听到生意上門很高興,但再听清詳情,就泄了氣。「沒名沒姓怎麼找!」
就是因為我自己找不到,才花錢,否則我拿新台幣開玩笑。
我給了他們寶時捷車號,夠他們忙好多天的了。
幣上電話,我決定去看一場電影。
我也是個人,需要透透氣。
跑到電影院,運氣真好,金馬獎影展的觀摩電影,還有最後幾張票。
我坐定,看了十多分鐘,才發現這部英國片子講的是同性戀,但實在拍得太好,每個畫面拿出來都可以獨立成畫。
演米開里的男人帥極了,有智慧,司麥月兌看得我目眩神馳。
如果李麥克的尊容能夠換一換,換成米開里的,我情願白替他畫十年圖。
出了電影院,又得面對現實,我去拿車,上仁愛路的工地去。可是有點不放心,打電話回去,詩瑗接的,在哭。
「哭什麼!」我問。
「趙昌宏來過。」
「別給他開門。」我叫。
「我開了。」
我頓時泄氣,她開門挨揍是活該。
「我要回去了,楊青,他求我。」
原來她懂得見好就收,我白做了壞人。
「他從沒求過我。」詩瑗補充,趙某人向他低頭,難怪這樣感動人。
「下次別再來找我。」我警告她︰「你意志不堅,還拖累朋友。」
「楊青。」趙昌宏搶過了話筒︰「謝謝你照顧我老婆,有空來家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