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如獲甘露,狂飲而盡,拿著空杯子問我︰「還有沒有?」
我把自己的杯子給了她。
「我想在你這里借住幾天。」
「可以。」我不是人人都如此大方,但詩瑗不同,我們幾乎是一起長大的。就是連姊妹也沒我們這般親,但只限于她嫁到趙家之前,她婚後頗感染到了富貴逼人的氣息,有形無形中,我們就疏遠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敲門?」我問。
「昨晚。」她慘慘一笑,「我整整坐了一夜,我一直在想,該不該進來找你,或是回頭?」
「回趙家?」
「回不去了,我是自欺欺人。」她狠狠一搖頭,疲倦地用手撐住臉。
我沒有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是小事,她犯不著投奔我,若是大事,我替她想破腦袋,也恐怕幫不上忙。
「你睡一下,睡個覺有助頭腦清新。」我從櫥櫃中拉出干淨的睡衣扔給她。
她邊換衣服通喃喃自語,然後滑進了毯子里,我過一會兒去看她時,她已經睡著了。
謝天謝地,她心情不好,所以看不出我這兒的亂。她有潔癖,最看不得亂,我相信她待會兒醒,一定會拋棄所有的煩惱,先整理好環境再說。
趁她睡著,我到附近的商店進行采買,買來許多罐頭與水果、鮮女乃。
詩瑗的氣色太壞,該多喝鮮女乃,而身材已經走樣,不宜再吃碳水化合物,水果可當正餐又兼養顏之效,罐頭則是以備不時之需。
回到家,詩瑗睡得正熟,我到廚房做早餐,做了一半,警察來了。
「貴府昨天遭小偷了?」他們還蠻有禮貌,我打開鐵門,放他們進來。
「丟了什麼東西?」一個樣貌較年輕的警察問。
「我沒有確實清點,目前只知道丟了一條古玉項鏈。」
「古玉?」警察問︰「很值錢嗎?是什麼年代的?」
「我不知道,但應該是值錢的東西,至少它有相當的紀念價值。」我心中的失落感更嚴重。
「你會不會把它放到什麼地方,一時忘記了,而以為被偷走了。」另一個年紀較大的警察說。
我那麼糊涂就好了。
警察見我如此堅持,只好要我畫影圖形,把古玉墜的圖形描繪出來。
這是我的絕技之一。
我正在畫著,警察發現了床上的詩瑗。
「這位是——」
「我朋友。」我答,幸好詩瑗早進來一步,否則剛才那副德性,必會惹來麻煩。
「你的朋友——不會有問題吧?」警察問。
「我保證不會。」
他們拿了圖形就走,並沒有像電影上的采指紋、拍照等等活動。
太平凡了。我若有所失。
坐在制圖桌前,我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畫了一半回過頭,詩瑗站在那兒。
「這麼一早就起來做苦工。」我拿從前詩瑗笑我的話自嘲,她也做過室內設計,那僅是一種身份,並不代表實際上的行為。
她不響,只微微牽動了一下嘴唇。
「我在想——」她半天才說。「離了婚,我應該為自己找一條生路。」
「趙昌宏會要你死?」我笑。
「我需要一個工作。」她直截了當的說。
她離開社會多年,人海中那麼辛苦的掙扎不會是她應付得來的,更何況她當年才踏進了社會的邊緣,就找到了金龜婿,根本沒有任何經驗。
「你會幫我吧?」她追著問。
「我希望我幫得上忙。」
「你是什麼意思?」她勃然變色︰「我丈夫移情,是有外遇,難道朋友也變心?」
她現在是在崩潰邊緣,只要一點點風吹草動,便會讓她失去理智。
「你想做什麼工作?」我問。
「藝術性的。」她臉色稍緩。「我不求任何的名利,只求有個開始。」
據我所知,許多有相當經驗的藝術家也這麼說。
「也許,我可以考慮自己出來做。」
「做什麼?」我對她的宏願感到憂心,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室內設計師。那是我最熟悉的行業。」她聳聳肩︰「我應該找個辦公室。」
她說得像是去郵局買張郵票般的簡單。
「你笑什麼?難道你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她小憩片刻,便從崩潰邊緣成為女斗士,可以與宇宙間的任何異形搏斗。
「我不是笑你。」我說︰「詩瑗,你也知道,這不是輕松的工作。」
「我並沒有要求任何人優待我。」她咆哮著︰「我只是個失婚的婦人,還沒有殘廢。」
她頓時涕泗橫流,本來已經模糊成一團的殘妝就更為不堪。
我的頭一個有兩個大。
詩瑗沖進浴室中,打開水籠頭,唏哩嘩啦的水聲掩蓋了她的哭泣與擤鼻涕聲。
她恨我是必然。
我不但袖手旁觀,還說風涼話。
不配做任何人的朋友。
電話鈴在此時不識相的響起,是周亦,「老板要我問你,三峽的進度款收來沒有?要不要會計去一趟。」
我的建議是派稅務員去,多少錢都收得到。然後「咚」地一聲掛掉。
周亦隔了幾秒鐘又打來,他將來不是成為設計界的成功人仕,就是人人厭惡的蟑螂。
「楊姊,別急著掛電話,我還有話說。」
我為了維持風度,讓他說。
「我雖然是奉老板的命令打電話給你,為的是公事,但在私人的立場上,我一直很景仰你,如果我的態度或言行有所不當,你可以指點我,可是我覺得我並未不敬,不管怎麼說,你都不應該掛我的電話,你說對嗎?」
他說得長篇大論,頭頭是道,我滿臉通紅。
等他說完了,立刻向他道歉,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謝謝你,再見。」我們和平的掛上電話。
這是自找的,人敬我一吋,我敬人一呎,沒搞通這句古話,煩惱必會不召而來。
詩瑗哭完了,又回去趴著睡。
雷馬克說過,某些人並非戰死,而是為戰爭所毀。為了免于毀滅,戰爭期間宜多休息,培養精力。
我到土城工地去,小斑已經來了,昨天一場柄罵果然奏效,他中規中矩的趴著裝地板上的燈。另一組木工釘壁板的釘壁板,做沙發的做沙發,井然有序。
我從一樓直跑到三樓,總共四百多坪的大別墅,已經做了兩個多月,下個月非完工不可。
業主待在頂樓上,玻璃房里滿是他心愛的蘭花。
他告訴我小花盆子里的是金線蓮,最近才培育成功的。
我對蘭花沒有研究,照我看來,盆盆都差不多。
「那可差多了。」老先生興致特好,教訓我︰「我花了兩年多,才培養成功。」
金線蓮黃白相間的花朵是還不錯,但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什麼太特別,不值得在裝修期間,還每天大老遠胞來,大把時間耗在里頭。
「金線蓮大有用處。」老先生如數家珍,我洗耳恭听︰「這是蘭花也是一味中藥,汁液可以治療肝障礙、降低血糖、肺病、高血壓、小兒發育不良、滋養強壯,如果給賽鴿吃,可以增強飛行力,比運動員服用類固醇還有效。」
他說的是萬靈丹。
「國科會和林業試驗所也在實驗。」老先生說得口沫橫飛︰「我從無菌播種開始,每天都細心照顧。」
他的下一句話才是重點所在。
「金線蓮每公斤鮮草市面上可以賣到三千元,干品一萬,觀賞的盆栽價值更高。」
何必做什麼設計,小小三吋大的盆子里自然淘得到黃金。
我大大夸贊了金線蓮一番。老先生心花怒放,讓我喝他的功夫茶。
好好敷衍了一陣,我才月兌身下樓。
泥水工正在鋪門口的大理石片,最近黑珍珠缺貨,我翻山越嶺只差沒有找死,泥水工卻存心糟蹋人,方向全貼反了,從大廳望出來,根本見不到里面點點閃爍的珍珠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