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招誰惹誰了?我關上門,嘆了口氣。
「奇怪,你牆壁上這張相片我愈看愈眼熟。」法國女生又敲門,「能不能讓我再看一看?」
天哪!她到底要煩我到什麼時候?難道我想念嘉露,把她青隻果時代的海報掛在牆上也犯了她的忌諱嗎?
我打開門讓她看個仔細,不料,她又喚來皮耶︰「皮耶,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上回吉米帶的女朋友?」
「她是一個合唱團員。」我冷冷地說,然後預備請她出去,不必在此胡亂認親。
「對對對!吉米說她是一個歌星。」不料,她叫了起來。「吉米說她在台灣很紅的,吉米還說在東南亞也有許多歌迷。」
皮耶過來了,看了照片一眼,眼光竟十分不屑,「她何止是吉米的女朋友?她是大家的女朋友!」
「你說什麼?」我的忿怒已到了頂點,也不管他是誰,跳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子。
「你干嘛?」他嚇了一跳。
「她是我妹妹,你最好解釋清楚一點!」我咬牙切齒地叫。
皮耶狼狽地退出去。我的表現一定像個瘋人。海倫一直說叢老未見過我生氣,她會遺憾沒有親眼目睹方才我對皮耶行凶的場面。我撕他、抓他,最後若不是法國女生奮力拉開血淋淋的爭斗,我還預備狠狠咬他。
「好了!不管你是誰,都不準打我男朋友2」她氣喘吁吁地說。
皮耶氣走了。她又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孫嘉露怎麼會是你妹妹?」
「那就是吉米。」法國女生指著錄音間里的一個男人。他正坐在鋼琴前,彈一首創作曲。微卷的長發像波浪一樣披在肩上,氣質非常地優雅。
「他在這里做什麼?」我問。
「他是音樂家,皮耶的搭檔,他們要合錄一張唱片。你怎麼從未听說過他呢?他在台灣很有名,青隻果從前唱的好些歌都是他寫的。他是非常好的作曲家,是一顆鑽石。」
「他是法國人?」
「混血,母親是中國人。」
我狠狠地盯著他那張好看的面孔。就算他是鑽石,那也只是最低級的棕鑽,他所有的高雅都是假裝出來的,騙不了我。這樣的貨色我可以隨便在哪個鋼琴酒吧找出一大票來。
想到連這樣的齷蛋,嘉露都肯跟他走,我止不住一陣無法遏制的忿怒與傷心。
「走吧!」法國女生拉我。她有一個個很好的中國名字,叫香蒂。「你說只著一眼就走的。」
「我不走。我要找他算這筆帳。」
「可是又不止他一個人……」香蒂吞吞吐吐的。
「你胡說,嘉露懷的就是他的孩子,她竟為了這種人渣死……」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眼淚潸潸而流。
「啊!他出來了。」香蒂把手帕遞給我,站了起來,「一定是皮耶告訴保他……」
我抬起頭來,那顆棕色的劣等鑽真的出現在我面前。他大概選擇了面對現實,算他聰明。
「你是嘉露的姊姊?嘉露的事我听說了,我很遺憾。」吉米伸出手來。皮耶站在香蒂旁邊,我相信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敢靠近我。
我不會跟一個殺了我妹妹的凶手握手。我瞪著他,眼光中充滿了怨恨。
他不是瞎子,可是他表現出寬宏大量的氣度,很自然地把手伸了回去。
「我替嘉露寫歌詞,私下也是朋友,但這並不代表其他的,我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沒有誤會什麼,你害死了我妹妹。」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她的死與我無關。」
「你敢在警察面前這麼說嗎?」我狠狠瞪著他,「她懷了你的孩子。」
「孩子不是我的。」他並沒被我嚇唬住,仍用那種看起來頗為誠懇的態度說,「我對她父親也一樣是這麼說。」
「嘉露的父親?」我失聲叫道。
「也就是你的繼父,對嗎?」他看我一眼。「越小姐,你可能與你繼父有欠溝通,他很早就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
「他來找過你?」
「嘉露一出事他就來了。他跟你一樣,以為是我……」他笑了笑。「如果是我,我會承認的。」
「你預備告訴我什麼?」我全身顫抖,手心出汗。如果他說出的任何一個字侮辱了嘉露,我不會與他干休。
「嘉露很活潑,有很多朋友。」他無可奈何地說。
「這是一種指控嗎?」我冷冷地問。
「不是,只是一項事實。」他仍該死地微笑。
我舉起手來,想給他一記耳光,但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有人阻止了我。
是孫國璽。
我呆呆地看著他。
他疲倦地對我搖了搖頭。
那疲憊的神情,肴起來像老了十歲,我簡直不忍心看他。為什麼在轉眼間,一切都像肥皂泡泡般破滅了呢?
「不要阻止我。」我哭了。
他緊咬住唇,抱住了我。「孩子!孩于!」他不斷喃喃自語,「嘉露已經去了,讓她安息吧!」
十二我搬回家住。海倫來看我,叨叨絮絮個不停,但我一個字都不跟她說。
「別不理我,我又沒得罪你,看著我總成吧!」她被我惡劣的態度氣壞了。
我仍沒理她,兀自瞪著空白的牆壁出神。
「你實在很差勁。」她破口大罵,「對朋友不夠盡心就算了,還把自己搞成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打了一個呵欠。
「你以為誰一生下來就順順當當,萬事如意?」她罵個不休。
我不是成心不睬她,我只是納悶,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真相?
天真無邪的嘉露,真的竟是吉米和皮耶口中的放蕩的、人盡可夫的女孩?
天!她還不到十六歲,甚至還不算是個成人。
想到這里我幾乎發狂。但我緊閉著唇,緊握住拳,一聲都不得出。
「你怎麼啦?想嚇壞人?」海倫被我的樣子嚇住了,輕輕摟住我。
可是我的思維飄到很遠的地方去。
我在想,嘉露她怎麼會變成那樣,那不會是她的本性吧?或者,她是在報復?
報復這個並不使她愉快的世界?
是嗎?
她有什麼不愉快的?她出身豪門,錦衣玉食,什麼都不用發愁,有自己的汽車、辦公室、朋友,甚至還有自己的樂隊,需要什麼只消開口。她非但什麼都不缺,應該說擁有的太多,太滿、太過了……
但,慢著,這只是以一般世俗的眼光來看她,並不公平。她除了物質,還應該有精神方面的……
可是,她有嗎?我不斷地在腦中追索……不!她沒有。我搖了搖頭,她沒有!
圍繞在她身邊的這麼多人里,卻沒有一個是愛她的。她母親早逝,父親沒空理她,我媽更不用說了,就連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怕愛她。
我甚至不知道,像她這樣的小女孩子,多麼需要關懷與愛。
但我真的是不知道嗎?還是假裝不知道呢?
我把頭放在膝上,慢慢地哭出了聲。
我一直躲她,躲她……看看我做了什麼?她是我的親妹妹啊!
「越紅,不要哭!」海倫嘆口氣,摟住了我的肩,輕輕地安慰我。
這回我沒有再推她,因為我突然發現,我再也不必用推拒來逃避內心的渴望。
我跟嘉露一樣,基本上是那麼需要愛與關懷,不論是親情和友情,我都應該坦然接受。
一時之間我可能無法做的那麼自然,但是,愛是可以學習的,我為什麼不真心誠意地去學習這一門功課呢?
越明來看我時,我沒有再回拒。
孫國璽讓我在客廳見他。孫國璽說︰「不論你是誰的女兒,身為一個成人,你都該堂堂正正。」
我覺得他說的很對。
堂堂正正。
越明從前是個美男子,但正因缺乏堂堂正正的氣質,以至于猥瑣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