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不上你。」一個聲音自背後響起。
我登時面紅耳赤,第一次在黃百成背後說他壞話,就給他逮著。
「台風眼原來在這兒。」海倫笑說。
「安小姐駕臨敝公司,有何見教?」
「她是來跟我們技術合作,讓本公司名揚四海。」我嘻笑地說。
難得安海倫的臉也會紅。在學校她是出了名的厚臉皮,再糗的事也不會懊惱。
「借給她,你會少掉什麼?」黃伯成真不知好歹到了極點。
「借借借!」我打開保險櫃。「再好的豬肉貼不到羊身上。」
「什麼意思?」
「這些全是黃百成先生的心血結晶,干我姓越的什麼事?」
我拉出一格格抽屜給她看,「挑吧!」
「喂!我們還是朋友吧!態度這麼壞?」安海倫生氣了。
「你是老板的朋友,要不要我搬張椅子請你坐?」。
她氣得要哭。
「沒見過這麼壞的嘴。」黃百成搖頭,溜進工作室。
「等等」我叫住他。
「還有事?」
「南茜的事下次別找我,我是你請來的技術工,不是愛情協談中心。」
「你說夠了沒有?」他居然對我吼。
「你如果能記住,感恩不盡。」我冷冷地回答。
他「砰」地一聲關上門。
「哇!好漂亮!我要這—條。」海倫剛才還要哭,這回又破涕為笑。
她也是藝術家。
奇異的另一種人類。
我真奇怪怎麼能跟她做朋友。
「拿吧!拿吧!」我說。
「生什麼氣?」
「我氣什麼?」我笑,「海倫,你不介意的話,我要睡午覺了。」
「黃百成待你真好!」
「只看見賊吃肉,沒見到賊挨打。這份工作對任何人都是虐待。」
「難得听你抱怨,快告訴我老板怎麼樣虐待你?」她興高采烈。這個惡婦人她最巴望的是我被別人氣死、欺負死。
「我的自尊心還不至于那麼低吧!」我瞪她。
「自尊心!多少人被這三個字害死。」她似乎無限感慨。
「你的嘴就像蘭花。」我忍不住說。
「怎麼說?我可不敢以為你是在恭維我。」
「蘭花一到春天就開個不停。」
她想了一下才會過意來。我記得她念中學時,並不那麼遲鈍。
「你去死!」她詛咒著。
「我的工作還沒有壞到該去死,倒是你自已要多注意,海倫,你變笨了。」
我們不歡而散,她帶走她需要的首飾,我睡我的午覺。
她帶走的那些東西,我一件都沒有登記,用不著記,每件東西都在我腦子里。
不論款式、色澤……我自己打造的東西,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不過我一輩子也不會再做相同的第二個。我不是藝術家,只是個技術工。藝術家才會不斷模仿自己、抄襲自己。
睡完了午覺,黃百成正坐在我的桌邊瞪著我。我憎恨任何人看我的睡相,我回瞪他。
「你看著我干嘛?」
「你很美麗。」他若有所思地說,「越紅,不管你穿什麼,都有獨特的氣質。」
我還是瞪他,黃百成從不贊美人,當他嘴里能說出好听的話時,並不表示他很開心。
「連睡覺時你也很美麗,象只美麗的豬。」他惡毒地補充了一句。
「老板,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下次你罵我時一定要想清楚,那對你將是一個慘痛的經驗。」
「不敢有下次了。」他露齒一笑。
「畫好了嗎?圖拿來!」我手一伸。
「就是畫不出來,才找你商量。」他愁眉苦臉。
(此處缺若干字)
「對!我是你的靈感,我現在就刺激你,黃百成,今天是25號,下月初你得如期發薪水,一個蹦子兒都不能少。」
他怒氣沖沖地走了。
笑話!我怎會是他的靈感?我當然不是。每月二號到卅號我是他的伙計,一號我便是他的債主。
靈感,虧他想得出來!他真太有喜感了。
黃百成過不了一分鐘又回來,一手抓著他的上衣,一手抓著我的。
「你干嘛?」我急著擺月兌他,不論我平日多麼殘酷冷漠,這一套對他全不管用。
「去喝咖啡,去跳舞!總之,別待在這里,會把人悶瘋。」
要發瘋的是他不是我,他卻硬拖我下水。
(此處缺若干字)
「你到哪里去了?」他費了好大氣力才擠過來,青色的燈光打得人臉如同鬼魅。今天不發薪水,我用不著敷衍他。
「我一直都在你後面,你舞步太菜沒臉見我。」
「見鬼!」他咬著牙齒罵。
「你說什麼都對,你是老板。你看,我不但陪笑、伴舞,等一下若開香檳,我還可以陪酒。」我大聲說。四周的人全轉頭看我們。
黃百成只好笑。普天下也只有他受得了我的幽默。
無論是伙計還是老板,要待在百成公司可不容易。
快節奏的舞曲告一段落後,響起輕輕柔柔的音樂,四周登時一片漆黑。
黃百成臉皮忒厚,居然握住我的手。去他的!表才和他臉貼臉。
「對不起!賣笑不賣身。」我自顧走回座位。
「拜托你說話別那麼難听!」他追來。
「拜托你以後做個正當的老板,四萬塊錢月薪還陪你跳三貼,小貓都替你羞恥。」
他看了我半晌,嘆了一口氣︰「越紅,我們好不容易出來玩,別吵架好不好?」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笑什麼?」
「你這話該早點對南茜說,也不會弄得天怒人怨。」
「我跟她——」他搖搖頭。
「別訴苦,有話打9959595留著慢慢說。」
「這是什麼電話?」
「救救我專線。」
「你真過份!」
「哈!我找了你一天,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個人直奔到我們桌前,是華重規。
這人陰魂不散,我今天必是與他八字犯沖,走到哪兒都會撞著他。
他著我的眼光也十分曖昧,也許在他眼中,我是佣人、掃樓梯兼伴游的綜合體。
「找我?有事?」黃百成的豬兄狗弟很多,不知打哪兒認識這個活寶。
「當然有,我最近籌備一部古裝戲,劇本已經通過,請你當服裝指導,有沒有興趣?拜托,務必幫忙。」
「你找她,我這徒弟好得很!」黃百成做人惡劣,把自己不要的爛差事往我身上推,我太了解他,他只做名利雙收的工作,差一點的踫都不踫,是標準的勢利眼。
「對不起!我有別的客人,轉台了。」我假笑了一聲,站起身就走。
到了樓下,才發現這回連破腳踏車都沒有,為今之計,只有坐自家的十一路公車回去。
這也沒關系,一路上漂亮的商店多得很,走累了,隨便進一家逛逛,吹冷氣。
待我吹夠了冷氣回去,黃百成早已回到公司,趴在工作桌前,做努力工作狀,理都不理我。
想必我教他寒心。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值得欣慰的是,他迷途知返。
我陪他耗,耗到了碗士七點,他把圖給我。
明天早上十點鐘,珠寶公司的人才來,還未得及。
我們分工合作,到了凌晨一點,打樣打出來了。的確漂亮,我們前嫌盡釋。
他老先生興致大發,還想繼續趕工。
「不用了!」我把工具全收起來。
「沒關系,我精神好得很。」他的靈感泉涌,不停地在紙上畫著。
他真合適設計珠寶,如果敬業,是台北的第凡內。
「不用了!」我打呵欠,「我剛想起來,記錯日子,珠寶公司約的是後天。」
他「呀、呀」幾聲,不知是驚,是氣?
但在我看來,只象個大嘴鴉。
第二章
我仍舊騎腳踏車回去。
「我送你。」他一再表示。
「送什麼,誰會吃掉我不成?」
走了老遠,才發現他在尾隨著我,他並不高明,他大可以不管我高不高興,當我的前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