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呀!」傅小泉把假鐘乳石隨便一扔,亮著打火機領著我往里頭走。
如果有人想到此挖寶,一定會失塑,這里應該請環保局來改善才行,到處都是破洞,簡直像個垃圾堆。我用腳一踢居然踢出一只男人的皮鞋,差點把我絆死。
吃了虧後我才想到鑰匙鏈上的手電筒,急忙拿了出來,洞中雖然不能說大放異采,但至少不會害我尚未得到什麼利益。就已捐軀。
愈往里走就愈亮,等我快到了出口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每天早上我怎麼看也沒法子明白月隨是如何地出現,此時真相大白。這個入口正在桂家的後園。
我正要開口說話,傅小泉突然轉過頭,對我「噓」了一聲。
我被他拉得往後退,正好見到碧隨提著一個錄音機走了過去。
萬一被她發現我們站在這兒偷窺,我一時真想不出什麼合乎時尚的解釋。
我和傅小泉都會被歸類于,唯一不同的是我是老牌,而他則是不幸被帶壞的新生代。
為了避免曝光,我和傅小泉又朝另一個岔路走,這個入口則通往湖的另一邊,洞口非常的狹窄,而且被比人還高的長草給遮掩著,當我們一走過時,許多黑忽忽的東西突然飛了出來,把我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靠著洞口的亮光才看清楚是蝙幅。
原來月隨天天就在這可怕的地方走來走去,我真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我們走出去時,我不禁要贊美當初設計這個山洞的人,它潛伏在一個丘陵下,可說是巧奪天工,非常的巧妙。
但問題是林發這個混蛋怎麼會知道這個山洞,而且把它糟蹋成垃圾堆。
「有人帶他們進來。」傅小泉替我揭破答案,他是個腦筋聰明又靈活的青年。
「誰?」我是豬腦袋。
暗小泉笑,笑我的豬腦袋如假包換,除了碧隨那個怪物,還有誰會吃里扒外。
我們走出山洞後,應該慶幸沒有發生第二次地震,否則埋在里頭也不會有人想到要把我們挖出來。
重見到天光,我用力揉揉眼楮,只有月隨那麼年輕的眼楮才能走出來就毫不猶豫地眺進湖里。盡情享受青春。
回到屋時,沈嫂已經收拾干淨,煮好咖啡等我們喝。傅小泉看到了草莓蛋糕,命都沒了地猛吃。
十點正,碧隨準時過來,見到了小泉,本來笑盈盈的臉一下子垮下來。「你在這里做什麼?」
暗小泉受到指責,面孔由紅轉白,但對她竟也無可奈何。
沈嫂見她到,忙忙把花生湯捧了出來,原來還有私萊,我瞪著眼楮看,直看得沈嫂不好意思也給我舀了另一碗。
「就只做了這麼兩碗。」沈嫂靦地解釋︰「外面賣的花生湯不干淨,我又沒養指甲,太難剝了。」
她這般千辛萬苦地煮了龍肝鳳膽,我怎麼好意思吃她的?
碧隨見我不喝,笑嘻嘻地把我這一碗接過去喝了,傅小泉看她喝的那副表情應該用相機拍下來,又是氣又是妒,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眼光既利又寒,年輕得教人羨慕。
沈嫂除了花生湯還有寶貝,一小塊一小塊琥珀色的方塊從冰箱里捧出來,竟然是羊羹,碧隨看了歡呼一聲,驚喜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這個?」
她還有什麼不喜歡的!有人說,中國人除了四腳的床椅和兩腳的爹娘不吃,再則連嬰兒的臍帶成人的腦髓都能吃下肚。而碧隨的胃口絕對可以發揚國粹。
暗小泉賭氣不吃又舍不得走,坐在那里生悶氣。
「你嘗嘗。」碧隨有心氣他,拈了一塊給我。果然甘腴香潤,烏龍茶特有的香味沁涼入脾,難怪前兩天我看家用帳,光是萊錢就花了兩萬,沈嫂做做小點心,就要把我給吃窮。
但我不敢在她面前哭窮,誰都曉得台灣的房地產 漲,我就是再不願意;也己搭上便車,發了土地財。而為了交老太太的遺產稅,我處理掉一部分新莊的土地,已經有人將我當土財主看。
只可惜我這個土財主虛有其表,既不懂得花錢的樂趣,又沒有心情研究花錢的藝術。
「我也要!」一直悶不吭聲的傅小泉驀地蹦出來一句,還一邊用眼角瞟碧隨的表情。
碧隨根本不理他,好像傅小泉是透明的,既看不見也听不見。
我以為血氣方剛的傅小泉會受不了,但他才剛開始有一絲生氣的表示,碧隨一聳起眉毛,他立刻泄了氣。
「我們走!」碧隨親熱地拉著我︰「我們先去看MTV,再去吃海鮮大餐。」
我想求她大發慈悲饒了我吧!像我這麼大把年紀的人類走進MTV,不被當成史前怪物才怪。
「如果你不喜歡MTV,去跳舞也行。」碧隨興致高,一大早起來就想運動健身。
台北再光怪陸離的事我都有耳聞,但早上10點就開市的舞廳卻還不曾听說。
「別土了,24小時營業的俱樂都多得是,只要你肯去,我可以隨時念出一打給你挑。」碧隨的口氣活像舞女大班,她是個花樣精,絕不能用小白天鵝似的外貌來衡量,如果有人看走眼了,那得怪自己。
而我要跟她打賭,還把今天一整天賭輸給她,更是罪上加罪。
「快點啊!」碧隨不耐煩了︰「你輸給我的,不能賴皮。」
我給她吵得頭大,又苦于無法發作,就在這一刻,上帝派了天使來解救我。
碧隨拖著我要往外走的,門鈴響了,沈嫂忙忙去開,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張名片。
「先生,有客人找您。」沈嫂剛來時,一直尊稱我為老爺,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滾落地面,後來大概是碧隨逼她改口,現在只有每當我經過樓梯口,拿破侖才會怪聲怪氣地喊我老爺,或是叫神經病,得看它的高興。
我接過名片一看︰「堪與協會?」
等那家伙進了門,我才在心里大聲罵了句︰混蛋!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我大學的同窗小寶,他不是一直在做室內設計瑪?現在非但職業改了,連名字都不一樣了,居然搖身一變成為專門替人看陰陽地理的風水先生。
碧隨瞪著小寶,她如果在此之前沒見過有趣的人,以後大概也沒機會見到了,小寶穿著一套道士改良裝,比真的道士服還教人奇怪。太極圖繡在背後像什麼新派的繪畫。
「你就穿了這種衣服在街上走?」我簡直不敢相信。
「他開賓士三零零。」碧隨向窗外張望了一眼,替他回答。
「安蘭的事我听說了一—」小寶黯然地說︰「我可不可以看看她?」
「不可以」碧隨說︰「我們還要出去!」
我若未被天下人唾棄而死,那一定是被她還設計得不夠,得再接再厲。
我帶小寶到了後院。指著土坡告訴他︰「就是那里。」
他的臉色變了,我知道這時他在想什麼,如果安蘭不跟著我去美國,一定不會死!
但這是命,她說定活不過40歲,而在她有生之年,她也許沒有享受過豪華的生活,但至少,她從未一天失去過她的尊嚴。
「你亂掘一個坑,是棄葬。」他對那個簡陋的坑皺眉。
他挑剔我,一點錯也沒有。
20年前,我們在學校念書時,他是安蘭的頭號的崇拜者,安蘭跟了我之後,他在他心中供起她的神像,設想到他改信道教後,女神的地位並未有所更動。
他一直是個時髦人物,大概這也是新時代的潮流。
我告訴他,把骨灰壇子埋在這兒,是安蘭自己的主意。
小寶不發一語,但看出來很沮喪。
安蘭嫁給我時,對他是莫大的打擊,現在,他又遭到第二次嚴重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