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浪子。落翅仔就算是回頭,翅膀都落光了,還有金可以換嗎?」
「你說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她做了個鬼臉。
當然,我說不好笑的笑話是避免危險,伯她听了笑死就糟了。
回到桂家的大屋子,車才一停下,我就听到樓上的白紗簾後有歌聲飄出來,一直到我們進屋,那美麗的歌聲才停止。
然後我聞到雞湯的香味。
口蘑雞湯!我深深地嗅著,太久太久我沒喝過雞湯。有多久了?我想,自安蘭去世之後,我再也不要喝口蘑雞湯。
「月隨最喜歡喝雞湯,」碧隨說︰「這股氣味真讓人受不了。」
我留下來喝雞楊,因為劉嫂宣布她會下樓來用餐,沒想到我挨盡辛苦等到了黃昏,劉嫂又告訴我們,月隨有些不舒服,要在自己屋里開飯。
「你笑什麼?」碧隨攤出手上的底牌,她是橋牌冠軍,听她自己吹牛,其它的比如棋藝也不差,但不管如何,我心神恍惚,不輸也得輸。
我哪是在笑。
「你妹妹真古怪。」我掏出了50塊錢,短短一個下午,我已經輸了快500塊錢,我懷疑碧隨可能是郎中,要不然我的錢為什麼都像長了腳似地直往她的口袋跑。
「哦?」她洗牌的姿勢很飄亮,像電影「刺激」里面的勞勃瑞福,非常花俏。「你不能因為人家不下樓吃飯就說人家奇怪。依我看,你才奇怪呢!」
「為什麼?」
「我對你這麼好,你卻正眼都不想看我一眼;月隨有什麼特別?還不是跟我一模一樣……」她冷笑︰「是不是下回你來我家,我也得趕快躲起來,你才會喜歡我!」
第十章
她說話刻薄,但也是實情,我到桂家來這麼多次,竟連一回也沒見著她,如果不是她天天來小湖中游泳,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我幻想出來的?
口蘑雞湯端上桌時,碧隨做了一個惡心的表情。
「別讓那玩藝兒靠近我。」她大驚小敝地對劉嫂說︰「我聞了會抽筋。」
劉嫂白了她一眼。
我沒有拒絕她給我盛。湯很香很濃,上面還厚厚地浮了層黃色的油。
劉嫂是炖雞湯的專家。
我被燙出了眼淚。
「看樣子你跟月隨是同志。」碧隨見了猛搖其頭。「急什麼!又沒有人同你槍。」
吃過飯我總可以告辭回家了吧!碧隨又拿出圍棋盤來,我一整天泡在她身上不算、連夜晚都得陪掉。
我嘆了口氣.只不過嘆口氣,她就用斜眼看我,我只有更忍氣吞聲。
在棋盤上廝殺了一陣,我把身上最後的一千塊掏出來。
「等一等!」她按住我的手,然後把今天所有贏去的錢都放在桌上。「我們再玩一盤,你贏了全部拿回去,若是輸了,也不能怨我。」
她應該開個「吉祥賭坊」什麼的,這樣有天才!
不過很不幸的,我不但沒把老本拿回來,就連明天也輸給她。
這都得怪我財迷心竅,每個賭徒都是說以後絕不賭了,這次把本扳回來,打死都不玩了。結果就算10個指頭都剁掉還能裝個靈活的義手下去玩。
我懷疑碧隨做了手腳,但怎麼也瞧不出毛病。
也許我是老實人。
但俗話說得好,什麼債都可以賴,就是賭債賴不得。這句話或許有些道理︰好賭的人,賭博大逾生命,賴了賭債名聲傳出去,再也沒有人陪著玩,那可能比世界末日還可怕。
「別動什麼歪腦筋。」碧隨警告︰「你想任何點子都破壞不了我的決心。」
她決定明天把我割成三段,我也得認。臨別離開她家大門,還听見她在後頭嘩嘩地笑︰「明天早上10點正我去接你,不許賴哦!」
這個晚上有月亮,我在月光下慢慢走著,心里的懊惱在這明淨的光亮中一點點消失了,遠遠地,月隨的歌聲飄蕩在空中,那少女的哀愁像要到達雲端似的動人心魄。
也許她的歌聲中某種質素傳到了我的靈魂中,才使得我迷亂得不可自拔。
我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月光中,白石居魈楞楞地站在巨大的陰影中,似乎隨時都預備要開口說話似的。
如果它真說出了口,我想我也不會太過吃驚。
沈嫂還在替我等門,我才一走上草坪,她就立刻出來開門。
我坐到畫室里對著玻璃外黑黝黝的湖水發呆,已是初冬,白色的油桐早已落光,葉雖常青,但也有了寥落殘敗之相。
一個中年男人再怎麼愛活蹦亂跳,看到這種景象,一樣要倒抽一口氣。
黃金年華已過去,此刻站在人生的高峰往下走。
如果安蘭還在,她會告訴我該怎麼辦。
沈嫂煮了咖啡送來,氣味香極了,跟她比起來,我煮的咖啡像火山爆發後的殘渣。
我問她要不要坐下來看湖,她抱歉地笑了笑︰「先生,我看電視。」
也好,看電視的看電視,看湖的看湖,各取所需互不干擾。
我在椅子上坐得太舒服,以致于坐著坐著就睡著了,我做著夢的時候,心里其實很清楚是個夢,但我就是醒不過來。
我夢見電話鈴不斷地響,我不斷試著去接,但總走不到電話機,最後拿起听筒來時,對方問我︰「請問張玄清先生在家嗎?」
我告訴自己這是個夢,不用怕,只要把電話掛掉就成了,可是我卻不由自主地說︰「是,我就是張玄清……」
醒的時候,我出了一身冷汗。
也許紐約那次的降靈會議,女巫說的話是真的,她看到的那個老人自稱是我的前身也是真的……至少,這個房子十分古怪,而我會回到此地來,也不盡是偶然。
「安蘭!」我在心里悄悄叫︰「你能不能想辦法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上樓時,希望那個曾出現過的老人再度現身,但他始終不肯走到我的空間來,也許,他有他的傷心事,就像安蘭去後,我的某些部分也跟著死去,不能再回舊時地。
躺在床後,我希望能夢到安蘭,但事與願違,過了很久,我才想到她不會再來了。
這張床上曾熟睡過另一個女人,對安蘭的潔癖而言,那是過份的冒瀆。
我不再想睡,所以離開了床。
月光下起了朦朦的霧氣,我在霧中走著,突然又听見了月隨的歌聲。這麼晚了,她又在四處亂走︰常有人以為在黑地里飄動的白影子是鬼魂,其實只是個可憐的小女孩子。
我循著歌聲往深處走,但那悠悠忽忽的聲音像跟我搗蛋似的,時而在左時而在右,把我都弄迷糊了,我走了很久,也找不著一個所以然來,一雙鞋子被露水弄得濕透。
快到桂家時,歌聲徹底消失,我意興闌珊了起來,走了這大半夜,除了顯示自己發神經外,一點益處都沒有。
草叢里發出簌簌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定楮一看,果然有個黑影。
「傅小泉?」我試叫了一聲。
他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這麼晚了你在這里做什麼?」我追問,桂家從老到小,只有3個女人,他半夜駐守在此,有何用意?
「你管得著?」他冷笑,但一听就是虛張聲勢。
「如果你是來找碧隨,為什麼不進去?」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不回答。
「太晚了,進不去?」我又問,自己覺得跟一個嘮叨的老頭完全沒兩樣。
「不是!」他那雙寒光閃閃的眼楮抬起來瞪了我一眼。
噢!我明白了,碧隨根本不理他,她只有高起興來才會搭理他。
「你如果沒別的地方好去,為什麼不回家?」我問。
「你不懂!」他不耐煩地打斷我︰「你自己回家去,就當做沒見過我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