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也笑,笑得深沉,但她哄孩子的確有一套,碧隨乖乖地吃完那頓飯,沒有再出狀況。
出了餐廳,碧隨的敞蓬車和馬莎拉蒂並列。
碧隨把車鑰匙往我手中一塞。
「干什麼?」我板起面孔。
「我不敢開車,警察會抓。」她苦著臉,很乖很乖的樣子。
「我先走了。」文莉識相得很,風度儀態都可以打9O分,完全不巴望替安蘭出頭。
「人家走都走了,還張望什麼?」碧隨見她發車後,用膝蓋頂我。
「別胡鬧。」我替她開車門,心里一肚子氣,安蘭在台北的舊識還不少,如果文莉略加喧染,我會成為誘拐女童故事的男主角。
「我又怎麼了嘛!」碧隨喊冤。
我把車門重重一開,只求速速把她送回家。
「那麼生氣,何必理我?」她也不管街上人來人往就沖著我大叫。
我一路飛車把她送回去,車子就停在她家門口。
「你對我不好會後悔的。」
我該後悔待她太好,才被她牽著鼻子走,到家後,我立刻打電話給安蘭的母親,現在我已經自逝者的陰影中掙月兌出來,應該見見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我的聲音,就發出了哽咽聲,但還算節制,吸吸鼻子問我,這一向可好?
我告訴她,在鄉下買了房子,一切安定下來,預備明天就去看她,她高興極了,連聲說如果方便隨時歡迎。
打過電話,我去沖涼,從畫室一出來,就看見碧隨坐在客廳里。
「你怎麼進來的?」我用大浴巾擦拭濕源源的頭發。
「跟在你後面啊1你好笨,竟然沒有發現,如果我是強盜你就死定了。」
「這麼晚了,你不該待在單身漢的家里。」
「誰管得著?」她冷笑。
「我不歡迎。」我拉開門︰「我還預備在這里住下去,有任何的流言對你我都不好。」
「膽子真小。」她顧盼之間,流露出萬端風情。「這是鬼屋,你不怕?」
「怕什麼?」
「如果魔鬼出來,會吃掉你。」
「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我知道了,你擔心被季阿姨曉得,真狠心,一點也不顧及我的感受。」她嘆了一口氣。
「別胡鬧,快回去。」
「我不是胡鬧!」她站起來,摟住我的肩膀︰「我也不回去。」
她身上的香風一陣陣傳來,我打了個噴嚏。
「今天晚上我陪你。」她的嗓音低啞,魅力十足,但我也不會忘記她是只有16歲。
一朵尚未綻放的蓓蕾,凡是人類都應當曉得愛惜。
「你不會吃虧的,」她索性明說︰「我既然來了,就打定主意不回去。」
「你想做什麼?」我掙開她那蛇一般的臂膀,如果我現在衣著整齊或許好一點,赤著上身和她廝纏實在尷尬。
第五章
「我想做什麼心里有數,用不著別人提醒。」
「拐誘未成年少女要吃官司的,」我終于勾到了方才丟在椅背上的襯衫,趕緊披上身。
「有誰會告你?」她聳肩,像玉一般白的面孔嗤嗤笑︰「除了那個白痴妹妹,我別無親人。」
「有,我的良心。」
「良心一斤值多少錢。」
「我的人品不能以金錢來衡量的,」我冷冷地,在這燠熱的夏夜,我不是完全沒有,但我一定得保持冷靜。
「高貴的人品是你的包袱。」她笑︰「你省省吧!人應該懂得及時行樂才不會辜負人生。」
「中年人跟小女孩對人生的欣賞角度不同。」我拿開她輕按著我胸口的手,她這樣做,簡直像是——勾引。
「就算你是中年人好了,也不至于成為槁木死灰,我就不相信你除了妻子以外沒踫過別的女人。」
「請你尊重別人的隱私權。」
「何必緊張呢?」她笑吟吟地︰「我又不會欺負你。」
「你明天還要上課,早點回去!」
「早就放暑假了!」她躺在沙發上,玉體橫陣,身上短小的衣著比沒穿還更暴露。
她胡鬧也該有個分寸,我對她完全失去了耐性,大喝一聲︰「給我出去。」
她听我吼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從沙發上掉下來,詫異地看著我,在我還預備吼第二聲時,成串的眼淚自她那雙大眼楮中滾了出來,肩膀一聳一聳地,非常楚楚可憐。
我心軟了下來,想過去安慰,又怕她佔了上風順手給我一耳光,那我簡直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別哭了!」才一出聲,我所有的威風都跌進谷底。
她嚶嚶而泣,把我的勸告當耳邊風。
「我說別哭了!」我不得不提高聲音。
她啜泣聲更大,這回理直氣壯︰「你又凶我。」
「向你賠罪行不行?快回家去,你坐在這里哭成什麼話!」
「老冬烘!」她站起來,臨走忿忿地摔了兩下門,才揚長而去。
她脾氣大,臉女敕,但我可不敢保證下回我通不通得過考驗,她一次比一次野,說不定我會糊里糊涂掉下去也不一定。
暫時離開這里是上上之策。
我仔細地檢查了各處門鎖,然後早早上床;即使是維多利亞女王來敲門也不去開。
正似睡非睡之際,遠遠地,又飄來了月隨的聲音,還在唱那首涉江。
我張開眼楮,凝神細听,淒怨的歌聲在風中斷斷續續,似乎遙不可及,但又字字在心。
我想起了安蘭,想起了年輕的時光,不禁一陣愴然,我也曾有過年少意氣風發的日子,但青春已再不回頭。
那支歌一直唱到我入夢,在夢中隱隱地飄著。
也許我真該找唱歌的人談一談,她那千言萬語無處傾訴的心情,正是我的落寞。
第六章
岳母事先沒有任何通知,就派了司機老史來接。
「老太太惦念著你!」老史說。他在安蘭家工作了一輩子,非常的忠心,對我的離去頗有不滿,現在可逮著了機會。
我正有上老太大處的意思,略事收拾就上了他的車。
「先生您還年輕,這麼荒僻的地方可住得習慣?」老史倚老賣老地打開話匣子。
「這里安靜,我很喜歡。」我淡淡地說,車窗外忽然飛馳過一輛車子,是碧隨,駕車的德性囂張極了,一頭長發全部散開,被風吹得怒飄,火紅的T恤熱力十足,從右側超過我們後,還勝利地瞪過來一眼。
老史也不甘勢弱地對她按喇叭,表示抗議,兩位有個性的人士算是踫在一起了,我倒向後座,閉目養神,不過問他們間的輸贏。
可是碧隨並未因此干休,她的車子始終不疾不徐地擋在前面,像有意搗蛋,老史氣得臉紅脖子粗,也拿她沒奈何。
可是到了鎮區附近,碧隨的氣焰全部消散,我正在想她怎麼退出了,只見一輛公路巡邏車向這邊駛來,她變得再乖也沒有,居然在樹蔭停了下來,我們經過她時,還看得見她朝車里翻白眼。
到了代表新村,老太太盛大歡迎,要廚子做了滿桌的菜。她這是愛屋及烏,現在哪怕是安蘭養的一條狗,她都會視若親人。
說來她的後半生也夠坎坷的了,年輕的她是早期的留學生,嫁了門當戶對的才子,又當選上了中央委員,非常的得意,但後來,她不但失去了丈夫,還幾乎失去一切,千辛萬苦地把女兒帶到台灣,再進入政壇後,才算又站了起來,但為了安蘭,她守寡一輩子沒有再嫁。
安蘭的猝逝,給了她太大的打擊,原本還算烏黑的頭發白了一半,說話聲音也不再那麼氣勢逼人了,一離開工作,她簡直就變成了一個老太太。
乍見到我,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看得我心里好難過,但幸好她仍算自制,只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安蘭從前住餅的房間,仍然保持原樣,像是她從未離開過,連新糊的壁紙都是原先的水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