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往前走,也不願給她看見,站在樹林後,偷偷地听。天就這樣漸漸地黑了,她還在那里吹,直到月亮升起來,月光灑在草坪上,那淒淒的音符穿梭其上,竟有幾分鬼氣。
太美的東西,到了極致就免不了這樣。
"少爺,吃飯了!"小李猛不防的走過來叫我。
對他而言,不準吃飯是最大的懲罰。
他那麼粗的嗓門誰听到都會敗興,秦無雙果真听見了,收起簫,匆匆走了。
"都是你。"我皺眉,"你學得斯文一點會害到誰?"
小李回答得可妙︰"少爺!您心里不樂,出去樂樂就好,悶在心里可劃不來。"
他把我當成什麼了?性苦悶的嗎?
"男女之間還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小李說,"再怎麼不一樣,到頭來還不是一樣的,*****!"他用了不雅的形容詞。
我受到他的鼓勵,鼓足了勇氣去找秦無雙。
她正在吃晚餐,一個人會在偌大的餐室里,冷冷清清的。見到我來,神情冷漠地照樣吃她的飯。我就不相信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也許正因為她都記得,才不好意思。她頭頂上那盞美麗的捷克水晶大吊燈,籠罩著她全部的陰影。
"我可以坐下來嗎?"我盡量客氣的問。
她點點頭,管家走了過來,問︰"少爺,要不要在這里用飯?"
秦無雙突然站起身。
不管她怎麼欺我,騙我,甚至拿槍要殺我,我都未真正跟她生過氣,但這回她可是太過分了。
我也站了起來,正要發火,這才發現她哭了。
我攔住她,見她梨花帶雨,心不由得也軟下來︰"你哭什麼?"
"讓我走。"她哭得更厲害。
"你不說清楚我就不放。"我干脆抱住她。也許小李說得對,干嘛跟自己過不去。
本來站在一邊的管家,工人,一下子全跑光光了。
秦無雙盡量不出聲,但眼淚還是成串地掛了下來。那麼美的一張臉,就是哭起來也好看。
我靜靜地看著她,好半天,她止住淚,才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呢?"
她那口氣嘆得我心如刀割,萬念俱灰,不由得就放開了她。
她匆匆地上樓去了,"踫"地一聲關上門。我還是心有不甘,追了過去,一腳踢開門。她回過身,滿臉驚悸地望著我。
"為什麼躲我?"我大聲地問。
她不肯回答。我走過去,粗魯地抬起她那小小的下巴︰"說呀!我那麼惹你討厭嗎?"
她咬住唇,硬是不開口。
"你告訴我,我惹你厭惡。"我咬牙切齒地說,"我被你耍夠了,總該知道一句真話吧。"
她別過臉,眼楮死死盯著白色的地毯。
"說呀!"
"你明知道不是的!"她的臉漲紅了,但一下子又褪去,剩下原先的雪白。
"不是什麼?"
"你說的那些——"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我逼問。
她還是不答。我的血直往上沖,我想我是昏了頭,因為我從來不主張暴力的,但我劈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她一個踉蹌跌在床上。
她撫著臉,木然地坐著,幾近透明的薄蕾絲睡衣還是暴露了她的秘密。她的胸口激動地起伏著,身體也如落葉般瑟瑟抖動。
我僵硬地站立著,我打了她,是我不對,便也是她先不對我才動手。
而更令我難過的是我毀壞了我一直珍愛的東西,我一直認為那是絕對與眾不同的,但事實證明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愛本來是沒有對與錯,而我竟會認為她不對,這大概也是我的錯吧。
"我不愛你,你走吧!"她細聲細語地說。
我只覺得五雷轟頂。
"你說什麼?"我抓住她,發現自己也在抖。以前我譏笑那些不瀟灑、看不開的人,輪到自己身上,才知什麼都是空的,什麼都是假的,而可憐自己竟也跳不出這些空幻的夢影里,是個不中用的人。
"我不愛你。"她用一種幾乎听不見的聲音說。
我扳過她的肩,但是她垂下眼瞼,不讓我看她的眼神
"你說謊。"我用跟她一樣低的聲音說。然後把她後在臉上的手拿開,看著我做的好事︰她雪白粉女敕的臉頰整個腫了起來,鮮明的指印啊凸著,是最朋力的控訴。
"你騙我應該有個原因。"我的唇貼上那冰冷又灼熱的地方。
她回答我的是眼淚,滑過了我的頰,當我微微側過臉時,淚滴在我唇上,我慢慢地慢慢地吻去她所有的淚珠。
"為什麼不要我。"我捧住她的臉。
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哭得那麼傷心,那麼驚心動魄。我以前大概看走眼,以為她夠堅強。
"嘿!你怎麼會變得這樣愛哭呢?"我吻她顫抖的唇。
我說的笑話顯然並不好笑,因為她哭得更厲害,我這時候才知道她已經完全崩潰了,而我愚鈍的程度比她的崩潰可能還要更糟。
"你遇到什麼事了?"
"我快要死了。"她嗚咽著。
我想我大概是听錯了,她看起來好好的呀,既沒有少只胳膊也沒缺條腿。
"告訴我,為什麼你快死了?"我著急地問。她哭起來的樣子只像個小女孩,很小很小的孩子,而她所遇到的完全超過她所能承擔的。
"我——懷孕了。"
我也覺得自己快死了,或是干脆死了好一點。
我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也許這都得怪命運,我不幸降生在私梟頭子的家庭中,又愛上了世仇的女兒,再誘拐別人的老婆,這些都足以令任何一個神經最堅強的男子感到衰弱,現在還發生了更糟糕的事。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秦無雙說。
她當然該告訴我,畢竟我很可能是嬰兒的父親。
案親,我真的快被嚇死了,我怎麼會要升級做父親呢?直到剛才,我還一直站在最有利的立場上反對自己的父親的呀!
不過,慢著,如果有人要喊我爸爸的話,總該有點證據吧。
秦無雙很樂于證明。
"沒有別的男人踫過我。"
她一開口便在說謊了!我以一咱懷疑的,絕對不是傻瓜的表情看著她,怎麼可能沒有別的男人踫過她,秦查理是她如假包換的丈夫,他怎麼舍得不踫她?
"你不相信我,是嗎?"她的眼中有種受到傷害的表白。在我們初相識時,她高貴,矜持而且驕傲,但現在她似乎什麼都不是,她居然會受我這個卑微小的傷害。
"你可以不相信。"她垂下臉。當她再抬起臉時,眼中不再流淚,也不再哽咽,那里面有一種光,超越了悲傷,恐懼……
我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我沒有不信。"我解釋,"我只是一時難以接受。"
"你也可以不接受。"她的模樣太無所謂了,未免傷害我的自尊心。
我問她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新生命,"她淡淡地說,"決定權在這個生命,不一定是你我。"
球賽還沒開始,她就預備把我踢出去。
"等等!"我叫停,我只不過稍微有些猶疑,應該得到適當的鼓勵,為什麼她這樣冷酷?
"你產得對!"她看我,眼神很堅定、很冰冷。
我說對了什麼?我什麼也沒說呀?
"我累了,如果人願意離開——"她站了起來,不再是那楚楚可憐的姿勢。
也許我走開一會兒比較好,突然冒出個孩子來,不是件小事,我應該先有點時間和空間來面對自己。
可是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也未免太不人道。她如果不害怕,這些天來不會表現得這樣奇怪。
我正在想有什麼兩全之計,秦無雙冷冷地看我,看得我沒法子不走開。
這個晚上,我徹底不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