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不是開除,是我自動滾蛋了!他媽的!什麼爛公司——』
『可是你馬上就開學了,學費呢?』一切現實的問題迫在眉睫。
『這有什麼大不了,到時候再說。』
『萬一到時候籌措不出來,你就會被視同自動退學,兵役召集會馬上——』
『叫你別煩就別煩,羅嗦夠了沒有?』他被揭穿了那份心虛,情緒一下子就壞了下來,大吼起來。
『還不止學費,這個月的房租馬上就到了——』她提醒他︰『還有水電、瓦斯——』
『你有完沒完?我姓秦的到底是上輩子欠你的,還是這輩子該你的?憑白無故給你拖得這麼慘,你還跟我錢錢錢,媽的!肚子里的孽種是不是我的還不知道呢!只會——』
他一下子住了口,但已經來不及了,屋里的空氣整個僵在那兒,冷得可怕。
天!慧楓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上蒼待她何等不公?她究竟犯了什麼錯,要這樣責罰她?但她竭力站直身子,她絕不能在他面前暈倒,這是她最起碼的自尊了,讓他責怪她吧!怨恨她吧!
慧楓茫然地注視地板,心痛的想,結婚那天,叔叔叫她再仔細考慮是對的,她年紀太輕,沒法子應付這麼多困難。
但太遲了,不管她應不應付得了,她都得咬緊牙關,想法子度過難關。
『別哭好不好?』秦倫忽然又大吼一聲!『又不是天塌下來?去拿酒來!』
她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你是聾了?還是死了?』秦倫生氣的走過來,用力推了她一把,直把她推倒在地。
『少裝死,起來!』秦倫一點也不再憐香惜玉,輕蔑地用腳尖踢著她。
慧楓是用靈魂最深處的力量,才在無限的屈辱中爬了起來,她沒有哭,也沒有淚,只是拿那雙黑極了也深極了的眼楮看著秦倫。
她的心底輕輕在問︰他最初是有真情的,一開始也是勇敢的,為什麼現在他們要落得彼此憎恨,為什麼呢?難道正如不識字的嬸嬸所形容︰這是前世孽,一切都要看造化了。
也難怪她結婚那天心里毫無喜悅可言,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只不過她一直在欺騙自己,騙得太久了。
***
這個晚上,秦倫喝得大醉,最後不但大吐,還嘰哩咕嚕的講了很多,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听得意楓心都涼了,但她仍然把他服侍到床上。
一切就忻瘁,她拿了把椅子坐在小院里看星星。
夜深了,一切都平靜了,沒有車聲、人聲,只有星影蟲鳴,安祥而和平,但她的心中卻被無比的煎熬著。
有生以來,她還沒這麼想死過,絕望的深淵中,沒有一絲指引、一絲光明,她再也爬不出來了……
可是,她肚里有孩子,她不能死。她悚然一驚。
『這種罪,還要受多久?』她問自己,問天空的星星,沒有人能回答她,冰冷的淚,一滴滴的滑到唇角,再無聲的吞進肚里。
鎖了門回到臥室去時,秦倫的鼾聲震耳,她靜靜的月兌了衣服,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淡淡的月光移進了窗子,正好照射在那幀放大的黑白相片上。那個高貴雍容的女人,正看著他們,也許是月光的關系,陰森中竟有種猙獰,好像是嚴厲的監視著這個可憐的小熬人。
她害怕的閉起眼楮,沒有一下子,竟在眼淚中就睡熟了。
***
注冊的人很多,但慧楓耐心的排著隊,這是注冊的最後一天,再不來就完了,她天天在家等秦倫出去等得發瘋,但秦倫一直喝悶酒就是不出去,幸好昨天朋友來約著去應徵新工作,要不然馥芬的好意就白費了。
想到了馥芬,她心里一陣酸。離穿黑裙子的日子並不算太遠,但世事竟如此難以預料,這些日子里,她雖然過得很不如意,但生活殘酷的磨練,也教給她太多太多的東西。
不管受到什麼樣的折磨,她都要沉住氣,她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
『江慧楓!』突然,一個嬌脆的聲音叫住了她,緊接著,那個聲音的主人就跑了過來,站在她面前。
『王小薇!』她吶吶地。
『我在報上看到你也考上文化,真沒想到你會來注冊,听說,听說——』王小薇突然結巴起來,眼光詫異地落在她的月復部上。
『是的,我結婚了!』慧楓本來很尷尬,可是竟突然勇敢起來,她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即使有,那也是她跟秦倫之間的事,別人管不著。
「我是說,是說——恭喜你啊!慧楓!』面對她的泰然,這回不自在的,倒是王小薇了,她結結巴巴的說著恭喜。
『謝謝!』慧楓微微一頷首。
『我還听說你有小貝比了?』
『你說呢?』
『我看不出來!』王小薇這下可逮著機會,名正言順的打量她的肚子,還是平平坦坦的,絲毫沒有懷孕的跡象,但其他的地方,倒是比在學校時豐腴了不少,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像是,像是……對!她靈光一現,江慧楓成熟多了。
『對不起,該我了!』慧楓沒有再理她,隊伍這時已排到了盡頭,她轉身把自己的證件送了上去。
『那我先走了啊!』王小薇自討了個大沒趣,訕訕然地走了。但不管如何,今天在這兒踫到慧楓,總是大新聞一件。慧楓沒有回頭,但是心里一陣抽痛。
和她比起來,未經過世事的王小薇,簡直幼稚不堪,但是慧楓心里知道自己羨慕她,她就是江慧楓的從前!
慧楓多麼盼望能回到從前!即使稍嫌輕浮不解事,不也是個幸福快樂的少女?
***
『你到那里去了?』當慧楓注完冊,辦好一切保留學籍的手續後,急急忙忙的趕回家,不料,才一開門,秦倫就像一座山似的,擋在她面前。
『我——出去一下。』她經他這麼一嚇,臉都嚇青了。
『一下?不會吧?』他冷笑一聲!『三個小時叫做一下子?你的時間觀念未免太差了。』
她又累又乏,實在沒精神理他,著小錢包就往里面走。
『慢著,你先給我說清楚,你到底上那兒撒野去了?』他一把擋住她。
『秦倫,你—你簡直不講埋!』她剛才為了注冊,站得人發虛、腿發軟,情緒當然不會好。
『哼!我還沒發脾氣,你倒頂會先發制人!』秦倫臉上虛偽的假笑一下子不見了,陰沉下來時,竟然有幾分猙獰。
『讓開!』她渴極了,一心只想進屋喝杯水。
『我偏不讓著你怎麼樣?』秦倫怪笑一聲,攔在那兒,簡直像座山神。
慧楓既氣又急,伸手就去推他,可是不但力氣小推不動他,小錢包「叭嗒」一聲掉到地上,還張開了口,里面的零錢、雜物全嘩啦啦掉了出來。
『咦!這是什麼?』秦倫眼明手快,一彎身撿起了一張單據︰『文化大學藝術系——』
慧楓的臉在剎那間褪盡了顏色。
『這是怎麼回事?』秦倫的語氣放得好溫柔,但誰都听得出來,在這溫柔背後的血腥味。
『我——』
『說!』他獰笑一聲,用力去她的臉。
『是我的注冊單。』她被痛得出聲。
『你大著肚子還想去念大學!』他眯起眼楮!『想出鋒頭也不是這種出法!』
『我辦了保留學籍,休學一年!』她終於鼓起了最大的勇氣。
『哦?』他的唇邊浮起了更不懷好意的笑,『那來的注冊費?』
『是——叔叔給的。』
『你扯謊!』秦倫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慧楓畏懼的注視著他,這是她頭一次發現他的眼光,不僅憤世嫉俗,還有種瘋狂的東西在里頭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