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同樣地,彷佛才剛剛發覺自己整夜一直睡在他旁邊似的,瑪格麗特修女忽然從他懷里彈了起來,抓緊了她棉質睡袍的領口,難為情地抽身月兌離了他。「我…我不曉得——」
「我們現在是在哪個鬼地方?」
他追問著,坐了起來,同時發現了背後的遠山。他可以听到樹頂的烏嗚聲,以及遠處的狗吠聲。于是他往聲源處望過去,看到了一座小鎮。一座看似年代久遠的古老小鎮。
她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立刻跳起來,興奮地指著那個鎮,大聲地呼喊。「那是雷海伐鎮!我又回來了!」
「你又回來哪里了?!我恐怕不大能明白。我們是怎麼會到這里來的?」她轉過來,對他微微笑。盡避他正處于迷惑之中,他還是情不自禁地被她純真而自然的笑容所打動。現在是清晨時分,而她居然顯得迷人極了,雖然她臉上未施任何人工的化妝品。不過,她略帶雀斑的雪白肌膚似乎在他目不轉楮的注視之下開始變紅了。
「這里是雷海伐鎮。是我居住的地方。」
他搖搖頭,爬起來,試探性地把他的赤腳慢慢擺在凹凸不平的石子地上。「等一下!你是說這里就是你們修道院坐落的地方?」
「這里是我出身的地方。」
「我們是怎麼來的?這是個夢嗎?我是不是在作夢?」
她再度露出微笑。「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你是,那我一定也在作同樣的夢。」她回頭一望,「你要不要跟我來?我想去看看我哥哥布萊恩。」
他不曉得該怎麼辦這一定是夢!要不然還有什麼理由能解釋它的不可思議?一個人又怎麼可能睡在同一間俯瞰中央公園的頂樓公寓里,第二天一早醒來竟發現……發現自己在……在這個叫什麼來著的鬼地方?唉,反正不管它叫什麼鎮的,總之他是在戶外就對了。他昨晚喝了點酒,就是這麼回事,他現在只是跟著地踏進這個小城,完成這個夢,然後他會在他紐約的公寓里醒過來,對!就是這樣!
可是,為什麼他非得光著腳丫子作這個夢呢?這些小石頭和碎沙子簡直要害死他了。——「盡量靠草地走!」她在听到他一連詛咒了好幾聲之後建議他說,「我們馬上就會走到泥巴路了。」泥巴路?!這簡直是不可能發生!
「那是什麼?」當他們逐漸走近鎮上的木造建築之際,他忍不住發問。
她聞言望向他指的地方。
「那就是礦坑口,看起來不怎麼漂亮,是吧?」
「礦坑口?里面有什麼礦?煤礦?」
她點點頭,「目前工人們已經持續了一年的罷工,日子很不好過。」
「我們究竟是在哪兒?賓州?還是俄亥俄?」
「在賓州。來吧!那就是布里基老太太。讓我來問問她今天是幾號。如果她回答了,就表示我們不是在作夢。」她說到這兒,忽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驚呼一聲,「噢,老天!看看我穿的這身衣服!」她趕緊伸手圍住胸口,彷拂這樣一來就能讓她看起來更體面似的。湯馬士望著那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抄著一個竹簍子走過來。她身上穿的衣服好長,長得都可以拖過她那雙破舊的黑鞋尖,她的頭頂上還戴著寬大的稻草帽,藉以擋住漸強的陽光。「您早啊,布里基老太太,您是要去采野草莓嗎?」
說也奇怪,老婦人非但不理會瑪格麗特修女的招呼,反而在看見湯馬士站在小徑旁邊的時候,嚇得差點尖叫了出來。「老天保佑!年輕人,你差點把我嚇進墳墓里去了!」
她把湯馬士上下打量了一遍上」才注意到他的腳,于是她更使勁握緊了腰邊的籃子。她抬起下巴,朝湯馬士的腳點了點,「你是迷路了嗎?小伙子,還是你忘記你把自己鞋子擺在哪兒了?」湯馬士低頭一看,「我……呃,我想我是忘記了把鞋子擺在哪兒了。」他回答道。「布里基太太,難道你不打算跟我打聲招呼了嗎?」麥姬問著,臉上堆滿了焦慮。老婦人再次漠視了她,只是搖了搖頭。
「現在可不是出來找人施舍食物的好時機,小伙子,你該不會是打算來找份工作吧?這里可找不到任何工作喔!」「沒工作?」湯馬士滿月復疑惑,「那個礦坑怎麼說?」
「整個礦坑的工人都在罷工!」
老婦人與小修女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來,不過,好像只有後者可以听得見對方的話。湯馬士看著她們倆,腦里忽然出現了一個想法。
「請您看一看這兒好嗎?」他問老婦人,「您看到了什麼?」
老婦人顯得很困惑,但還是照做了。他發現她的視線似乎一直穿透了修女,然後一直往後延伸過去,那種眼神就好像他身邊這位有著一頭紅發的迷人女子根本不存在似的。「我看到了一個大好天氣的早晨,你看到了什麼啊?小伙子?」老婦人反問他。湯馬士轉過去看瑪格麗特修女,發現她一臉的驚愕。「她看不到我?」
湯馬土眨了幾坎眼,然後再轉回去,面對老婦人。
〔同樣是大好天氣。請問您可認識有個人叫瑪格麗特修女?」
瑪格麗特修女在旁搖搖頭二別問她這個,她不會認識我的。」
「你是說,瑪格麗特修女..」老婦人皺著眉頭,「我也不能說我認識啦,你在找她嗎?這是你來此地的原因嗎?」他瞥向身旁的年輕女子,有點不知所措。而她,彷佛看出了他的無助,于是急中生智對他說。「告訴她你想找個地方待下來,然後告訴她,你听說她經營的是方圓幾百哩之內最好的寄宿客棧。」湯馬土于是對布里基露出微笑。
「我想找個地方待下來。」
布里基清了清喉嚨,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他的光腳丫上。「我不認為一個連雙鞋子都沒有的人會有能力付房租。」「告訴她說你——」
湯馬士對小修女使了個不耐煩的眼色,彷佛在說︰他自己曉得接下來該怎麼做。「我听說布里基太太開了間方圓幾百哩之內最棒的寄宿客棧!」他補充道,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巴結這個老太婆。而且,這麼做有什麼用?
「沒有穿鞋的人是不準進我屋子的!」
「告訴她你馬上就會有鞋子穿了!」
「我馬上就會有鞋子穿了。」
對方點點頭,一抹微笑輕觸她唇邊。「沒有錢也一樣。你可別想要靠討老太婆歡心來騙吃騙住、賴我的房租錢?」
「錢我也會拿得到的。」他趕緊趁瑪格麗特修女能開口之前補充道,盡避他打心底壓根兒也不知道他要怎麼樣拿到錢,或者是鞋子?!或者是,他干嘛要租個房間?!什麼用?!老婦人于是走過他身邊,繼續往她的目的地前進。
「喔,還有,」她才走了幾步又回頭問他,「請問我是在跟誰講話啊?先生?」「湯馬士.卡特,」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驚訝于他自己的名宇居然會令他有種陌生感。看來他一定是在作夢了。
老婦人停下腳步,「卡特?你是英國人?」
「我是美國人——」
「快告訴她你是個愛爾蘭人,是你母親那邊的血統。」瑪格麗特修女立刻附耳提醒他。他再度開口︰語氣顯得很惱火。
「我本來就是!」她對身旁那個小修女低語了一聲,然後再轉回老婦人,「我是……愛爾蘭人!得自我母親那邊的血統,她娘家姓麥坎納。」老婦人又露出了笑容。
「很好,那麼,湯馬士.卡特,等你找到了你的鞋子,還有適當的衣服之後,我會歡迎你進我家里的。」他也跟著露出微笑,「謝謝你,布里基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