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下不到兩米距離的時候,紅燈亮了。
這是個禮讓文明的城市,那些車應該會等我過去吧?
「呼──」一輛機車擦著我的T恤和七分褲呼嘯而過。強大的沖力帶得我原地旋轉450度方才站定。
吃力的撥開蒙了一頭一臉的長發,我只有機會看到暗灰色的一點在下一個路口處拐向西,迎著落日漸行漸遠。
因為是周末的關系,超市里人潮洶涌。
我沒有硬幣,也就沒辦法去拿推車,只好先提著購物籃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站定。因為我非常不喜歡和人擠來擠去。
掏出子鵑列給我的清單,我開始頭疼不曉得該從何買起。
我並不常來超市,對貨架的位置知道得很籠統。因為如果只是給自己采購,要麼是洗衣粉、衛生棉之類的必需品,要麼就是餅干、泡面、罐頭一類的方便食品。因此在我的概念里超市一共就分成兩個區域──一邊是吃的,一邊是用的。
至於清單上的「肉桂」、「香片」、「蜂乳」、「蒜蓉」、「椰漿」、「蛋黃醬」、「咖喱粉」、「十全大補湯」……就算我走遍所有貨架也未必看得見,即使看見了也未必認得……
天外飛來的一只手眨眼間抽起我手里的紙條。
我抬頭,再抬頭,後仰……看到了──一張上下顛倒的臉。哦不,上下顛倒的其實是我。
「你是……」因為角度不好,我一下子認不出來。
「這麼說話不累?」听上去像是努力壓低了音量,在我听來還是像少林寺的獅子吼。熟悉的大嗓門……
「樹哥?」我轉回正常視角選擇和他面對面。真的是他。
「是‘柱’。」他糾正。
「柱哥。」我相信自己這回應該能記住了。
「剛才沒撞著你吧?」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問。
「撞?剛才?」
「你過馬路的時候。」
「過馬路……」我這才明白過來。「剛才那是你嗎?讓我轉了450度的?我沒事,沒受傷。」
「嗯。」
我發覺他選擇用比較少的字來表達一些含糊不清的意思。為什麼呢?
突然想起尚未完成的任務。
「清單還我。」我朝他伸手。要是買不回子鵑要的東西她一定不會給我好臉色。
他看了看單子上列出的一條條,又看了看我。
「你以為站在鮮蔬果區可以買到肉桂和香片?」那股熟悉的嘲弄味道出現在他揚高的聲音里。
「還我,我正要去買。」我堅持自己的立場。
「跟我來!」他一把攥住我伸出來的手,拖著我朝貨架深處鑽去。
我一聲不吭的跟在後面,任由他拉著走,時不時留神自己是否撞到小孩或踩到別人放在地上的籃子。
「拿著!」前面遞過來一只玻璃罐。標簽上寫有「卡夫蛋黃醬」幾個字。
找到一個耶!我開心的托在手里,生怕弄不見了。
「接著!」又一只玻璃罐差點兒撞上我鼻子。這次是蒜蓉。
「給!」繼蒜蓉之後是椰漿。
然後是蜂乳、肉桂、香片、咖喱粉、十全大補湯……
「等等。」我站在原地不肯再走一步。
「干嗎!?」他不耐煩的轉身,然後一愣。「你籃子呢?」
「忘了。」我辛苦的抱著一堆瓶瓶罐罐盒盒袋袋,覺得懷中的金字塔隨時可能從任何一角崩塌。
「站好!」他命令道,眨眼間消失在貨架盡頭。
半分鍾後,他提著購物籃回來,從金字塔頂端開始一樣一樣轉移,直到我懷里的東西還剩最後一層的時候,他把籃子承接在我兩臂正下方。
「松手!」
「嘩啦──」灌籃成功!
「謝天謝地……」我樂呵呵的接過籃子。沈甸甸的,真有分量!
正想讓感覺充實一下,手里的分量突然不翼而飛,購物籃神不知鬼不覺跑到了柱哥手里。
「還有什麼要買,趕快說!」
「泡面,罐頭,餅干。」我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泡面?」
點頭。
「罐頭?」
用力點頭。
「餅干?」
連續點頭。
「自己解決。」購物籃「踫」的塞回我懷里,撞得我胸口生疼。
「你不幫我拎啦?」我沖著他的背影喊道。
沒有回答。很快,連那個暗灰色的背影也被人潮淹沒,不留一點痕跡。
第五步
我生平頭一次收到花。十朵紅玫瑰。
是隔壁地產公司一個姓胡的先生送的。我不小心忘了他的名字。
花束里有一張卡片──
「放工後在一樓咖啡廳等你,不見不散。」
我想不通這位素昧平生的胡先生為什麼要見我。既然對方有事相求我也不好意思爽約。
十朵玫瑰我只留了一支插在筆筒里,剩下九支分送給了辦公室另外三個女孩,一人三朵剛剛好。
放工的時候我發覺筆筒里的玫瑰蔫了,這才猛然想起切枝的花不浸在水里是活不了多久的。為時已晚。
我決定把花拿回家埋掉。
排版公司位於寫字樓四樓,我每天放工都自願放棄和人群爭奪電梯里有限的空間選擇步行下樓,因為那並不會消耗多少體力。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下到三樓的時候我听到身後有腳步的回音。我知道不管是誰都一定比我走的快,於是乖乖閃到更貼近牆壁的位置走自己的路。可是並沒有人從我身旁走過。身後的腳步不知為什麼放緩了節奏,亦步亦趨的跟著我。
又下了一樓,我開始感到好奇。回身的瞬間一道灰影從身旁略過,「!、!、!」奔下樓去。
柱哥?
怎麼可能嘛……我不明白自己何以有如此滑稽的念頭。
我沒忘記胡先生約我的事。下到一樓後站在咖啡廳門口四處張望。
「蕭小姐,這邊!」落地窗邊,一個穿黑西裝戴眼鏡的男人朝我招手。
「胡先生?」我不確定的問。對胡先生的印象非常模糊,因為我們從未有過正面接觸,充其量是路過彼此公司門前時打個照面。
「是的,真高興蕭小姐還記得我。」他眯著眼楮笑。
「不客氣。」我禮貌的回答,很不好意思說出事實──其實我根本不記得。
「蕭小姐的氣質真好。」
「謝謝。」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才怪」。如果他形容我氣質好是指我不加修飾的披肩長發和色彩單一的連身長裙,那麼我很樂意告訴他我留長發是懶得去剪,穿連衣裙則省下穿兩次衣服的力氣。
「蕭小姐喜歡吃什麼?」
「炒福建面。」我照實回答。
「呃……」胡先生愣了一下,立刻又堆起笑臉。「真巧,我也是!」
我不大喜歡他的笑容,因為他笑的時候眼楮藏在鏡片和眼皮後面。他看的到我我卻看不到他。
「蕭小姐喜歡喝點什麼?這里的藍山咖啡……」
「我不喝咖啡。」那會讓我睡不著覺。而我痛恨失眠。
「那個……蕭小姐喜不喜歡我送的花?」胡先生的笑容開始僵化。
「抱歉……」我從挎包里掏出那支萎頓的玫瑰,有些不好意思。「不小心弄死了。」
「其余九朵……」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胡先生的面部肌肉好象在抽搐。
「我分給辦公室的同事了,她們很喜歡。」我替自己的同事向他道謝。
「不……不客氣……」
「胡先生約我有什麼事嗎?」我問。
「是這樣的,我對蕭小姐頗有……好感。不知道是否有幸邀請蕭小姐……看場電影?」
哎?這是不是在追求我?
「蕭小姐今晚有空嗎?」
「對了,我今天要回家洗衣服!」我突然想起室友子鵑分配給我的任務,還有那筐積攢了一個半星期的衣物。
「那……那真不巧……明晚呢?」
「明天晚上應該有空吧……」我兀自思量,沒有留意到鏡片後閃爍不定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