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寧寧。我在心里默默重復。是的,為了寧寧……
一小時後,我和雷,連同學倫陶麗他們一行人,一同來到寧寧的病房外。
「這是……」我不明白自己所看到的,直到雷解釋給我听。
「無菌病房。眼下唯一能夠保護寧寧的,只有這間病房。」
「可是,寧寧不是醒了嗎?」
「醫生說是暫時的,而且是間歇性的。三天前她清醒時,只說了六個字——‘我要見帆姐姐’,但這兩天又持續昏迷著……」
「可你還是找到了我。」
「是的,也許你可以幫助她恢復意識。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要賭一睹。」
「我們?」
雷默默注視著病房一個角落。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另一張病床,以及……躺在床上的人。
一個憔悴不堪、臉色蒼白如紙的女人,虛弱地躺在那兒。露在外面的右臂上滿是大大小小的針孔。鮮紅的血,順著細細的橡皮管,流進一只已經注滿大半的血袋……
這女人是誰?她在做什麼呢?
突然,我記起曾經看過的關于寧寧的檔案——特殊的血型……十六萬分之一的機會……
這麼說,唯一有可能在這里為寧寧輸血的,只有她的血緣至親……
丁隻?這女人是丁隻?這個奄奄一息、形容枯槁的女人真的是……丁隻?那個高貴美麗、氣質優雅的丁隻嗎?短短二十來天,她竟變成這樣?為什麼?
「是她的堅持。」雷似是看出了我的震驚和疑惑。「她堅持要自己輸血,輸血給自己的女兒。她說,這次一定要對自己的女兒負責……」
「可是這麼下去她可能會……」
「我知道!她可能會死!柔兒……」
柔兒?丁隻是她後來改的名宇……她的本名是丁柔……丁柔……柔兒。
望著雷的側瞼,望著他緊握的雙拳,望著他眼底沉沉的心痛和無助,我終于明白了他有多愛她。我也知道,他已經原諒她了。
我忽然覺得雷距離我好遠。雖然他此刻就站在我身旁,但,他的心早已不在這兒。或許,他的心從來就不曾靠近過我,我是誰呢?一個影子……一個有著「柔兒」眼楮的軀殼。他愛的不是我,是那雙眼楮,那雙屬于「柔兒」的眼楮……
奇怪的很。當初從丁隻那兒了解一切的時候,我唯一的感覺就是整個世界崩塌了,一條路走得跌跌撞撞,好不辛苦。可是此刻,當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從雷的眼中看到屬于另一個女人的深情時,那般痛徹心肺的難過卻不曾重來……
我出奇的平靜。不是麻木,更不是欲哭無淚,是真真正正的平靜……
「我該什麼時候進去?」我突然轉身詢問一旁的護士,「現在可以嗎?」
「可以,請跟我來消毒。」
「孟帆……」雷突然叫住我,神色復雜得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怎麼了?」
「你……怪我麼?」
多含糊的問題。我不禁笑了。笑愣了雷,以及站在不遠處多少知曉些內情的學倫。
「你放心吧,我不怪你,不怪她,更不會怪到寧寧頭上。一切……都是注定的。」說完,我就跟在護士身後進了隔壁的除菌室。
※※※
無菌病房里,到處都是精密的儀器。寧寧了無生氣地躺在那兒,胳膊上扎著數不清的針頭和導管。她脆弱的生命就系在所有這些根本沒有生命的儀器上……
「我可以握她的手嗎?」我問護士。
護士的眼神有些古怪,但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輕輕握起寧寧蒼白的小手,我突然想到,另一張病床上的丁隻也是同樣的蒼白。也許,丁隻還要更痛苦些,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正踩在生與死的分界線上,寧寧自己卻不知道。母親的血液一滴一滴流進女兒的身體,卻依然喚不醒沉睡的孩子……
「好痛……」
「啊?!」我吃驚地看向病床。剛才的聲音好象是……
「帆姐姐,你握得太緊了。」
MyGoddess!真的是寧寧在說話!她清醒了?可為什麼還閉著眼楮?
「寧寧你……」
「小聲點,我一直都醒著……別回頭,我不想別人知道。」
「可是……你……不是……怎麼……」我結巴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覺得自己像個白痴。
「帆姐姐,我找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你靜靜的听就好,別讓爸爸發現有什麼異樣。」
「那護士……」
「是自己人,她會幫忙保密。」
我忍不住看了那個護士一眼,終于明白那古怪的神情其實是說笑憋太久的結果。
「該不會連醫生……」
「也‘收買’了。不知道的只有爸爸……和媽媽。」
「你知道你媽媽?」
「我知道,很早就知道了。其實,我知道很多,包括我的病,你們以為我不知道而已。」
我沉默了。原來,我們終究沒能瞞住寧寧,反而是她瞞過了我們這些自作聰明的「大人」……
「帆姐姐,你先答應我不要生氣好嗎?」
「怎麼了?」
「你先答應我好嗎?答應我不要生氣,然後我再告訴你一些你听了可能會很生氣的事。」
「好吧,我答應。」
「帆姐姐,我很抱歉,我騙了你。過生日那天,我許的願是假的。想當爸爸的新娘是假的,暈倒也是假的。我的病謗本沒有惡化,半點都沒有。」
「那……為什麼……」
「是為了阻止你和爸爸繼續……那個事情。」
說到這兒,寧寧的臉紅了,我的臉也紅了。我當然了解她指的「那個」是什麼。事實上,如果不是寧寧突然冒出來,我們很可能已經繼續下去……我突然打了個冷顫——那無疑將是最糟糕的結局,因為……
「因為我知道爸爸愛的不是你,帆姐姐,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了。因為你有雙媽媽的眼楮。」
「你怎麼會知道你媽媽?」
「是照片。爸爸以為他全燒掉了,卻不曉得我偷偷藏了好幾張,就壓在我的枕頭下面。我每天晚上都回拿出來看,所以很清楚媽媽的模樣。你真的很像照片里的她,尤其是眼楮。爸爸常說,我有雙全世界最漂亮最純潔的眼楮,我想,那也是因為像媽媽的緣故。」
原來如此。我不做聲,靜靜听著寧寧繼續她的「自白」。
「正因為我知道這些,所以我最初很排斥你。我不要一個媽媽的替代品,我要我真正的媽媽,也只有真正的媽媽才能讓爸爸真正快樂起來。但是,後來我慢慢發現,你不是個壞人。我開始喜歡你,一天比一天喜歡你。所以,我主動叫你帆姐姐,我以為平輩的稱呼能阻止你和爸爸進一步的接近。可是你們發展得比我想象中要快的多。沒辦法,我只好想別的法子……」
「所以你許了那個生日願望?」
「對啊,因為我知道帆姐姐很善良。你一定不會傷害我,一定會滿足我的願望。我真的很抱歉,當初一定讓你很為難吧?」。
「是很為難,但……你沒有做錯。」
「你不怪我嗎?」
我笑了出來。這父女倆竟問了我一模一樣的問題?
「我不怪你,我還要感謝你呢,寧寧,是你及時救了我。不過……」我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不過什麼?」
「你不覺得這場戲演得過分了嗎?你媽媽為了輸血給你,已經憔悴得不成人形了。」
「只是看起來很糟罷了,醫生答應我會好好看護她。而且……那也是她必須付出的。她要贖罪,為她過去的一切。這樣爸爸才會感動,才會原諒,然後一家人快快樂樂地生活,沒有隔閡、沒有猜疑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