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曉得那個雷鈞霆是怎麼想的,幾天下來,我發現寧寧的功課好得要命,初二學生該懂的她都會,不該懂的她也知道。給她的小考從沒低過95分,默寫古文更是連標點都不錯一個。
我開始懷疑他雇佣我的動機。
不是我多疑,而是這份薪水實在太好賺了些。
還有一點讓我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寧寧好像根本不需要去學校的樣子。
她很少在早餐時出現,起初我以為她起得比較早,已經上學去了。直到昨天我上午沒課,難得和周老先生多聊了會兒,走下樓就看見她半躺在落地窗前曬太陽。
「孟老師早。」她仰起小臉向我打招呼。
「早……」我愣在樓梯上,沒料到會在這個時間看到她。已經快十點了,說「早」還真有點兒汗顏。
「孟老師,吃塊蛋糕吧,元嫂剛烤好的。」寧寧指了指茶幾上的白瓷托盤。元娘是雷鈞霆請的廚娘兼管家,為人和善,手藝更是一等的好。
「寧寧……」
「嗯?」
「你……今天不用上學麼?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以為她請了病假。
「上……學?」寧寧有些困惑地重復著這兩個字,神情無辜得令我幾乎要反省自己是不是問了荒謬絕倫的問題。
驀的,她笑了一下。「爸爸一定沒告訴你。」
不知為何,那笑意盈盈的眸子竟讓我有少許不安的感覺。是某種不諧調吧?我的知覺告訴我。
「寧寧……」我說不出個所以然,有點發窘地站在那兒。
「我不必上學的。」
「咦?」
「謝謝孟老師的關心。」
「哦……應該的……」
「來吃蛋糕吧?」寧寧又端起托盤。
盛情難卻,我只好拿了一塊。
和寧寧的談話因為元嫂來打掃客廳而中斷,但我心里的困惑並未打消,反而像雷陣雨前的烏雲一樣,越聚越濃,壓得我有些窒息。
學倫說對了,這就是我的「心事」。察覺同類人的異樣,想必不是什麼難事。他言語中流露的關懷讓我很窩心。以前只把他當半個朋友,現在,恐怕已升級為四分之三了吧?只要我有心,相信我們絕對可以成為相當不錯的朋友。
「你在想什麼?」
「想一些事情。」我執起咖啡杯,這才發現已在不知不覺中喝得一滴不剩。
「想不通麼?」
「說對了。」我有些懶散地仰靠在藤椅靠背上,故作輕松的口氣。「我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腦細胞這麼有限。」
「想不通卻偏偏要想,你這是自找的。」
「你以為我想啊?我也不想去想,可就是一直想,這個腦袋好像不是我的。」
「換換腦筋吧。」他把一樣東西遞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一張類似音樂會入場券的紙片。「你知道我缺少音樂細胞,而且對風花雪月興趣不大。」
「還沒看就下結論,不是什麼好習慣哦。」
我慢慢讀出印在紙片上的字體……「弗尼托爾斯家居裝飾巡回展銷。日期︰7月19日至25日。地點︰環球展覽中心……」
我雖然仍是一副不痛不癢的神情,但一雙眼楮早已亮了起來。
哎尼托爾斯……我慕名已久的跨國集團,三年前以一系列復古式家居設計在歐美打響名號,一年後進軍亞洲更是成績驕人,僅用三個月的時間就壟斷了40%以上的家居市場,成為時尚潮流的代言人。而我對弗尼托爾斯的向往則是從去年春天開始的。
機緣巧合,我有幸見識到當時剛剛推出的全套春季家居系列——「四次元透明空間」。大膽空靈的設計,千變萬化的造型,直線與曲面的維妙組合,潛藏無限的想象力……我震驚了、眩惑了,每根神經,每個毛孔,每顆細胞都充塞著興奮和感動。從那一天開始,成為弗尼托爾斯的設計師便是我的夢想。
「要去嗎?」學倫問。
「當然!」
「當然去還是當然不去?」
「你明知道的!」我捏緊手里的票,生怕他反悔。
「放心,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要回來。大後天就是十九號,下午有空嗎?」
「有!」我想也沒想就一口答應下來。
「那我兩點在校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擊掌為盟,我們定下了兩天後的約會。
※※※
離開學校,正是彩霞滿天的黃昏時分。突來的好心情驅使我提前兩個車站下車,迎著漫天的火紅緩步而行。
撲面而來的暖風夾著些許濡濕,是雷雨的前兆麼?可是,這麼美的天空,這麼美的雲海,實在很難和「雷雨「二字聯系在一起。
我越走越慢,步子越邁越小,最後索性彎進偏僻的岔路,找到山坡上的一小塊綠地躺了下來。
軟軟的青草溫柔地撫模著我的面頰,有些癢癢的,似情人的指尖。盡避我並不清楚所謂情人指尖應有的觸感,心里還是不免生出這樣的感慨。多舒適的軟床同,就讓我睡一會兒吧,幾分鐘就好,幾分鐘……
※※※
不知是先听到轟隆的雷聲,還是先感覺到臉上雨水的冰涼,當我回來時,四周已經漆黑一片了。
我睡了多久?抬起手腕才發現電子表因為雨水的浸泡而罷工,戴在腰帶上的Call機想必也遭到同樣的命運。
滂沱大雨仿佛從天而降的花灑,早把我里里外外淋了個透濕,很少心生恐懼的我也不禁從心底冒起了涼意。
明知道雷宅就在附近,但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我甚至失去了邁開雙腳的勇氣。
好冷……誰來救救我……
我縮著身子,祈禱著,期待著什麼人的出現,哪怕只是一個聲音也好。
驀的,前方似乎掠過一點燈光,盡避微弱,我相信自己的眼楮,那的的確確是燈光!
已經麻木的雙腿仿佛又有了力量,我站了起來。
「喂——」我盡力發出聲音,但瞬間就被雷聲淹沒了。
望著愈來愈遠去的光亮終于被黑暗掩蓋,我心中剛剛萌生的希望重新跌口谷底,但雙腳的力量並沒有消失。
有燈光,就有方向,走出黑暗的方向。朝著那個方向,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過去。
不知第幾次跌倒後,我跪在雨地里沉重地喘著,力量一點一點的流失,我的信心動搖了。
忽然,我仿佛听到了什麼,一絲被雷雨打得破碎,但仍殘留在雨幕中的聲音。
「孟……帆」
是真的嗎?有人在叫我?
是真的!我看到了,方才消失的燈光折了回來,正朝向我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動著。
「這里……我在……」
最後的力氣化作連不成句的呼喊。
盡避雨水打得我幾乎睜不開眼,我還是分辨出了來人的模樣——雷鈞霆。
電筒的光照在我身上,我知道我安全了……
※※※
「怎麼跑到這兒來?簡直胡鬧!」
他毫不溫柔地將我拉進傘下,用風衣包緊我,似乎打算把自己的體溫多少傳給我一些。
「你來……太……好了……」我想表達心里的感激,但打戰的牙齒只蹦出含混不清的幾個字。
「不想凍死就快走!少說話!」
「謝……謝你……雷……」
「閉嘴!」
這一次我很听話,沒再多說一個字。
失去支持力的身體不自覺地靠緊他,配合著他的步伐,任由他拖帶著向前走去。
風仍在刮,雨仍在下,但寒冷的感覺已不再強烈……
身體浸泡在熱水里,浴室的蒸氣彌漫著沐浴露的香味。
這本應是極舒適的享受,然而我卻只是木偶一樣躺在浴白里,盯著天花板上的白瓷磚發呆。
是種怎樣的感覺呢?一切……就像個夢。
是夢嗎?會不會我在浴白里睡著了,做了個夢,現在醒了,發現自己仍然躺在浴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