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問得認真,他反而露出一臉神秘而自信的笑意︰「見到寧寧你就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歡她,可以拒絕這份工作。」
十分鐘後,我明白了他的神情何以會充滿自信。因為,即使我討厭他,也絕對無法討厭寧寧;即使我有心拒絕他,也絕對無法拒絕寧寧。
沒人會不喜歡寧寧這樣的女孩。
沒人會不為寧寧這樣的女孩心動。
落地窗前的白色躺椅上,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形,泛著淺褐色光澤的長發披散在瘦小的肩上,也遮去了她的臉孔,一件過大的淡藍色睡袍包裹著她的身體,只露出一雙白皙的小腳。一本三毛的《隨想》掉落在躺椅的扶手邊。
我站在客廳門口,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她似乎睡得很沉,開門的聲音並沒有驚擾她的好夢。我猶豫著是否該繼續走上去,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旁的他……
他沒發覺我的視線,因為他的心思完全被那抹淡藍色的影子佔據了。他目光變得柔和,不再幽深難測,不再捉模不定,而是充滿了光彩和寵溺,仿佛兩眼干涸的泉突然涌出了清澈甘甜的泉水,有生命的泉水。
那一瞬間,我有些迷惘,有些眩惑,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從心脈根源處萌生,撩撥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感動。
仿佛忘了我的存在,他緩步走過去,俯身拾起地上的《隨想》,在躺椅前站定。
用指尖撥開她遮蓋在面頰上的發絲,他輕喚︰「寧寧……」
我從未听過那麼溫柔的聲音。這就是父親對女兒的溫柔麼?我突然羨慕起寧寧,因為她擁有一份難得的父愛,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如此的幸運……
「嗯……」睡夢中的人兒慵懶地挪了子。
我以為她要醒了,沒想到她換了個更舒服的睡姿,把那只幫她攏頭發的大手攬進懷里當抱枕,又沉進了夢鄉。
好個美麗的睡女圭女圭……我頭一次發現,人的五官可以如此精致,好像精雕細刻出的水晶女圭女圭,特別是那雙合攏的眼瞼,長長的睫毛仿佛不是真的,比我的還要長上幾分,還有那新月一般彎彎的眉和玫瑰花蕾般小巧的唇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太過白皙了,少了些健康寶寶應有的紅潤,但是這並不影響她的美,反而更惹人憐愛。
「……爸爸……」細微的聲音來自她的夢囈。她的夢,想必是很美很美的吧?只要看到她邊那朵美麗的笑,人誰都會被感染到她的幸福和快樂……
我不禁把頭轉向他。他何其有幸,擁有這樣一個天使般的女兒……
當我接觸到他的眼楮時,我似乎看到了抹異樣的感情,好像是……心痛?
怎麼可能?當我企圖尋找的時候,那雙黑某已經蒙上了柔和的光彩。是我看錯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寧寧,起來了……」他輕拍她的臉頰,柔聲喚著她的名字。
「嗯……」睡女圭女圭悠悠轉醒,眼楮張開,閉上,再張開,活靈靈地眨了幾下,突然撲進他的懷抱︰「爸爸,你回來了!我好想你!」
我有一剎那的困惑,寧寧的眼楮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究竟在哪兒見過呢?
我並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因為寧寧很快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眼里閃過了一絲驚懼,小小的身體瑟縮了一下,往她懷里靠得更緊了些。
她是個怕生的孩子……我心里默默地想,臉上始終保持著友善的微笑。
我沒有主動開口,靜靜的把視線投向他,他也在看我。
你接受這個工作了?那眼神仿佛在問。
是的,我接受了。我給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謝謝……他的眼神流露出感激。
我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搖了搖頭。不客氣……
他把懷里的人兒輕輕拉開,介紹我︰「寧寧,這位是爸爸請來的家庭教師,孟老師,你也可以叫她帆姐姐,以後她會和我們住在一起。」
我留意到她眼眸深處閃過的敵意和微微握緊的小拳頭,雖然只是不到半秒的時間,快得幾乎讓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清楚了。畢竟寧寧是個那麼美的孩子,如此美麗的孩子是不應該有憎恨這種情緒的……
「孟老師。」她怯怯地開口,聲音小得可憐。
「你好,寧寧。」我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伸出右手,希望不會被拒絕。
意外的,寧寧沒有排斥我的友善,她也伸出小手和我輕輕一握。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簾的縫隙,斜斜地撒進客廳,落在我們的手上,把我們的手染成了金黃色。
這是個好的開始,我天真地想。殊不知,這輕輕一握,我和寧寧,本來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我們的命運從此便糾纏在一起了。
第三章
開學後沒幾天,我搬進了雷宅。
除了一台半新的電腦和兩箱書外,我幾乎沒什麼行李,因此沒麻煩任何人幫我搬家。所以就連陶麗也不知道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一個窩。反倒是汪學倫撥電話去找不到我,這才知道我搬了家。所幸我身上有Call機,所以沒演變成人口失蹤事件。
這天下午,我在閱覽室踫見學倫,因為正好有點時間,所以一同散步到校門口對面的露天咖啡座。
「最近好麼?」
「好啊。」我輕輕攪拌著一杯卡布奇諾,一半的注意力停留在杯口越冒越多的泡泡上。
「搬了家怎麼沒通知我?」
「沒想起來,抱歉。」我淺淺嘗了一口……好苦!沒放糖果然還是不行。
「你對我沒興趣了?」
「少來,我對你這種笑話免疫。」
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淡淡一笑。加過方糖又加女乃精,咖啡的顏色略為柔和了些。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他忽然掏出筆來在餐巾上寫寫劃劃。幾分鐘後……
「喏。」他把一張畫推了過來。
餐巾上用原子筆畫著大大的一顆心,確切地說,是十來顆大小不一的心套在一起,每圈的空隙里又填滿了問號。
看了半晌,我實在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問道︰「這是什麼?」
「是你的心。」
「這個蘿卜似的東西是我的心?別開玩笑了。」
「我像在開玩笑麼?」他的聲音異常嚴肅而沉穩。
知道再打哈哈下去也是沒用,我靜了下來,坐正身子,有些像等待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我這幅畫是有名字的。」
「哦?叫什麼?」
「心事重重。」他邊說邊把身子往前探了少許,我不自覺垂下眼瞼。
「六天。」
「什麼?」
「我們上次見面是開學前一天,今天是星期五,這六天你一定有事情發生。如果不是那麼難于啟齒的話不妨說來听听,心情可能會好些。」
「不愧是商學院的高材生,好像把我分析透了一樣。不過你多慮了,沒什麼大事……」
「辭了工作不算大事?」
「你知道?」
「嗯,我打過電話。」
「你哪兒來的號碼?」
「找陶麗要的。」
「哦」
「其實那工作辭了也好,太辛苦。」
我不禁覺得好笑,為什麼這些人一個個都認定我做不來辛苦的工作呢?
「找到新工作了?」
「我現在……」我停頓片刻,猶豫著要不要把家教的事告訴他。為什麼要猶豫呢?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我就是猶豫了那麼一下。他也注意到了。
「怎麼了?」
「沒……」
「又來了,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他截斷我的吞吞吐吐,十分不滿地抱怨道。
「我在當家教,搬家是為了和學生住得比較近。」近得只隔一堵牆,我在心里小聲加了一句。不是故意隱瞞什麼,只是覺得沒必要把稍微有些不尋常的事實弄得人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