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不大的地方多了她圓胖的身軀,立刻變得擁擠不堪。
「妙紅你出去啦!熱死了!」正等我來接班的林妮顯然已經熱得受不了,邊扇風邊擦汗邊抱怨。而一旁還有兩小時才下班的喬娜則忙得根本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
「干嗎要我出去?你自己出去不就得了?」妙紅對林妮一向沒什麼好感,而後者對前者的態度也是半斤八兩。在我看來,二人的針鋒相對不外乎一個根源——身材。
妙紅胖,林妮瘦;妙紅矮,林妮高。總之妙紅在林妮身上看到了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身材,偏偏林妮是個完美主義者,對妙紅這種不怎麼完美的外形自然是……
我搖了搖頭,徑自坐進了工作台,戴上耳機,不想卷進她們的爭執。
事實上,妙紅也忘了她追我進來的目的,一路和林妮吵了出去。
直到擾人的聲浪消失在合攏的木門後,小小的房間才真正靜了下來。
我的工作也正式開始了,像過去一個月的每一天一樣。接听,轉接,插線,傳呼……
時間,在我重復性的動作和聲音里飛快地流逝……
※※※
九點三十五分,妙紅進來接替了我的工作,臉色陰沉,大概林妮又說了不少難听的話。我暗自苦笑搖頭,不明白問題的癥結何以如此磐固。身材是天生父母給的,怪不得別人,更怨不得自己。何苦因為別人的冷言冷語看輕了自己?生一肚子悶氣有什麼用?落人笑柄事小,氣壞自己的身子可就虧上了。
本想勸慰她幾句,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我現在主動搭話,妙紅那一肚子「苦水」注定要往我身上潑了。盡避我現在口干舌燥,急需補充水分,但對地這種水資源還是敬謝不敏的好。
和往常一樣,我在休息室把水壺灌滿,茶葉是自己的所以不怕被冠上「中飽私囊」的罪名。
因為對自己的車技有自信,所以我敢悠然自用地邊喝茶邊騎車。從來沒想過單手扶車把有任何危險性,因為我這麼干至少有一百次了,但今天偏偏就倒霉地踫到了第一百零一次的意外……
依舊是順著牆根轉向「諾亞」的正門。很好,門口空蕩蕩的,我趁機舉高左手的水壺,又灌下一口熱茶。還不等我充分享受那股熱流帶來的舒爽感受,一陣尖銳的喇叭聲從身後傳來。我的第一反應是握緊剎車以自保,等到發現左手並沒有控在車把上卻為時已晚。
前輪停,後輪沖,我被整個拋了出去。
可笑的是,在那瀕臨生死關頭的一刻,我腦子里想到的竟然是——壺里的茶會灑出來……
身體著陸時我有一瞬間的眩暈,好在頭部在雙臂的保護下沒有直接撞到堅硬的水泥路面,我很快就清醒了,但身體還不能立刻听由大腦指揮,所以我仍倒臥著沒動。
急促的腳步聲,我知道有人跑了過來,應該是車主吧?那輛幾乎撞到我的車……
「小姐,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陌生男人的聲音。語氣透著擔心,至于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本身要負的責任或者醫藥費就不得而知了。
「我沒事。」我此時已經可以動了,自然沒必要裝成重傷的樣子。生來不是嬌弱的命,普通的跌跌撞撞摔摔打打自然也不會把我怎麼樣。
我一撐地面坐了起來,不在意地把遮住臉的短發往後一撂。
就這麼一個動作,我發覺面前的男人好象渾身震了一下。因為背光,我只看得清他的輪廓,至于他的五官和表情則完全淹沒在黑暗中,但我有個直覺,他被我嚇了一跳。
莫非我的頭受傷了,滿臉鮮血?所以把他嚇著了?可是我怎麼一點兒也不覺得疼?
低頭看了看自己,白色短袖襯衫和米色長褲粘了地上的泥土,有點髒了,但因為燈光昏暗的關系,所以不是很明顯。胳膊肘破皮了,本來不覺得怎麼樣,但是看過之後一陣一陣的刺痛開始明顯了起來。心理作用,我皺了皺眉,早知道就不看了。
我想站起來,卻發覺跟前的男人離我太近了,如果我硬要起來一定會撞上他。
不知什麼原因,他盯著我的視線讓我很不自在,仿佛……仿佛藏身于暗處的野獸在窺探它的獵物……其實這種感覺是很沒道理的,但感覺本身就很少有道理可言,至少我就經常有莫名其妙的感覺,而這次……多半是突發的意外,黑暗,和昏黃的燈光造成的錯覺吧?
「請讓一讓。」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感覺到西裝外套下的肌肉實在是堅硬異常。但我沒有因此而退縮,因為我不打算在這里坐一輩子。
「你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好象多了點方才沒有的東西……
我自認為沒傷到送醫的地步,而且我生來討厭看醫生。但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開口拒絕他的好意是不智的。于是我選擇了沉默……與其說我懶得開口,不如說我比較感興趣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預感是對的。
他把我抱了起來,霸道得很,根本不曉得人身自由為何物。
要是往常,我絕不會給任何陌生人近身的機會,女子防身十八式早就使出來了。可今天的情形比較特殊……特殊的不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場車禍,而是這個把我抱進車里的人。
一個奇怪並且固執的男人,我在心里給他打下第一個評語。
在前往醫院的路上,我終于有機會打量他——眼眶幽深,眉濃而筆直,高高的鼻梁,緊抿的唇厚而飽滿,下顎方正而稜角分明……總之這是一張輪廓極深的臉,極男性化的臉,有些像古希臘的大理石雕刻。眼角的細紋(說不出是皺紋還是笑紋)在某一程度上破壞了這份歐式的完美,卻沒有影響半分,甚至凸顯出屬于他自己的特色……很性格。
遺憾的是,我看不清他的眼楮。不曉得是車內光線微弱的關系,還是那雙黑洞中的光芒本就黯淡……
當然,我沒有盯著他一直看,那是很失禮的。盡避我不是什麼淑女名媛,但基本的禮貌還略知一二。以上的種種觀察都是我「無意」間扭頭看窗外的風景或是反射鏡時「順便」注意到的。
此刻,我像個「小淑女」一樣安靜地窩在「大男人」旁邊的座位里,而我的「小山地」也舒服的佔用了」大寶馬」的整個後備箱,待遇幾乎和我平起平坐。
按理說,在一個黑漆漆的夜晚,慘道橫禍,然後被陌生人強行帶上車,就算不用渾身發抖眼淚汪汪來配合氣氛,至少也要有幾根神經緊張一下下才合邏輯,但我就是恐懼不起來。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也許我是累了,或者困了,或者……
沉重的眼皮終于體力不支地倒下。
※※※
「你習慣睡在陌生人的車里?」
這是我醒來听到的第一句話,問話的自然是那個無意撞了我又執意「救」了我的人。
交代一下,我仍在他的車內,不過地理位置已由高速公路變成了市立醫院的停車場。
「到了?」我迷迷糊糊地問,殘留的睡意還在。
「為什麼會在‘諾亞’?這個時間?」他又提出一個疑問,眉頭也擰深了幾分。
我依然模不著頭腦,含糊地「呃」了一聲。
「我問你這麼晚在酒店干什麼!?」不知他被我的一問三不知惹火了,還是認為我根本在裝傻充愣,右手重重一拍方向盤,發出「咚」的一聲。
原來是問我在「諾亞」做什麼啊……我終于明白了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