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一個悶熱的午後,我邊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邊走出那間八個床位大的小鮑寓。
對,是「走出」,不是「走入」。
沒什麼好奇怪的,我需要賺錢。別人最不願意出門做工的時間也就是我最容易找到工作的時間。自從高中畢業後,這種半工半讀的日子已持續了一年有余,與其說習慣,倒不如用「麻木」來形容我現在的心態更貼切些。
是的,我早已麻木了這種悶熱,也麻木了每一日的疲勞。
在這一日復一日的麻木中,唯一清醒的,大概只有我的兩只眼楮。
我初中時的外號是「大眼妹」,高中時損友們更是變本加厲地戲稱我的臉上只有一雙眼楮。這當然不意味著我長得像妖怪,事實上,我的容貌雖非沉魚落雁,用「清秀」二字形容倒也不為過。會被人如此取笑完全是因為眼楮太大了一點兒的關系。因為大,所以搶眼,也就間接造成其余「四官」被忽視的後果。
眼楮大其實沒什麼不好,但是太「誠實」就不好了。特別是我這種一半時間在社會上打滾的人來說,一雙過分「誠實」的眼楮簡直就是致命傷。認真算起來,我前前後後丟了三個飯碗,還都得「歸功」這雙眼楮。
在咖啡店作女招待被更年期客人找麻煩,在日式燒烤店端盤子被變態老非禮,以及在寫字樓當打字員被老處女上司無理訓斥的時候,這雙眼楮都很「爭氣」地替我「出頭」,不是流露出無比的厭惡就是惡狠狠的瞪回去,至于後果如何……請主人自理。有什麼辦法呢?眼楮是自己的,又不能向廠家投訴說因為質量「太好」想換一個。
好在我是個看得開的人,因此每次都能「毫無怨言」的接受炒魷魚的命運。只不過……呵呵,半個月之內市面上某大報紙的社會新聞版或大眾議論版一定會出現類似這樣的標題——「探討中下層員工的不平等待遇」或者「世風日下,顧客的地位高于社會道德觀?」
原因簡單,當兼職擬稿員也是我的財路之一。在得以「出氣」的前提下,銀行的戶頭里還能有筆不大不小的進帳……我怎能不偷笑?
呵,好象扯得遠了些,讓我把鏡頭重新拉回炎熱的午後。
七月天,一絲風都沒有,即使偶爾有那麼一丁點兒氣流的不規則運動,也只能用一個詞形容——「熱浪」。
對了,忘了說明一下,我叫孟帆,是N大機械工程系的二年級學生,主修產品設計。而我上個月剛剛找到的假期工是在一間叫「諾亞」的酒店里當接線生。每天干八小時,中間有半小時休息。大概因為沒有和客人見面的機會,至今為止工作一切順利。除了工作環境狹小悶熱外,每月八千塊的收人還算是頗為優沃的,特別是對我一個毫無經驗背景的新手來說。如果我計算的正確,拼兩個月下來,我下學期的生活費就有著落了。而且,這種獨立工作的模式也剛好符合我略微孤僻的個性……略微而已。
「諾亞」離我的公寓不是很遠,但是沒有直達的公車。我嫌轉來轉去的麻煩,索性從同系的朋友那里折價弄來一輛半新不舊的腳蹬車。
一路上,我盡量揀陰涼的地方穿行,但用處不大。明晃晃的太陽即使被行道樹的枝葉遮去了少許,射在我光果的胳膊上依然灼熱不減。我開始後海出門時粗心得忘了涂防曬油,看來今天回去後皮膚又要發癢了。
路邊的店鋪還是老樣子。這麼說其實很奇怪,因為我幾乎每天都要經過同樣的街道,這些店鋪沒道理一夜之間改頭換面,但我就是忍不住要這麼想。或者我潛意識里期待著某種改變也說不定。一種未知的,突然的,沒有預警的,有些刺激的改變……
半個小時的車程又在我的胡思亂想里過去了,「諾亞」的大門就在眼前。
「諾亞」是家四星級酒店,門面卻做得格外豪華,乍看像足了五星級。但內行的人只要略微審視就會察覺這種金璧輝煌里欠缺的品位。
我順著牆邊的小路騎進去,七拐八拐的繞到了工作間的後門。
不等我把車停好,一陣熟悉的尖叫聲朝耳膜直刺過來。我不僅皺眉,不知道妙紅又出了什麼狀況。我之所以如此肯定全因為妙紅獨特的音質及聲波頻率。
「哦——啊——」尖銳的音波快速向我逼近,我心里立刻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妙紅是我進來這里工作後認識的第一個伙伴,比我多兩個月經驗,每天的輪班時間又剛好和我相似。她其實是不錯的一個人,除了有點大嘴巴兼神經質外沒什麼別的缺點,至少我目前還沒發現。她只大我三歲半,但看上去至少快三十了,大概是身材矮胖造成的錯覺吧?
「小孟,你是天使,你是陽光,你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你是……」
忍住暴笑的沖動,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妙紅胖胖的「魔爪」從我的手腕上拉開。
「我能幫你什麼?」我打斷她的恭維,開門見山地問。
「你答應了?」妙紅的眼楮的亮度立刻增加了十個千瓦。
「不一定。」我悠閑地把背包往肩後一甩,轉身進了休息室。
「小孟啊……」
眼看妙紅又要張嘴大叫了,我連忙掏出紙巾塞進耳朵。
聲波的傳送需要空氣分子作為媒介,而紙巾可以減小振幅……工科的理論又不由自主地鑽進了大腦。如果教授們知道N大有我這麼一個善于「理論聯系實際」的好學生,一定感動得老淚縱橫。
「……如果失去這次的相親機會,我一定會變成嫁不出去的老處女的!小孟你一定要幫我啊,明天的晚班……」
氣定神閑地听到這里,我總算大約明白了妙紅如此著急的原因。相親啊……
「也就是說我明天要干十二小時,而且有八小時是連續的?」我反問。
「是……的。」妙紅理虧地縮了縮肩膀。
任誰都明白,要連續呆在工作間八小時是要人命的。也難怪妙紅會來求我,因為別人根本就不可能答應她。我倒不是那種一心把助人當作快樂之本的好好先生,但我有比平常人多那麼點點的遠見。我了解「相親」對妙紅的重要性,因為她想嫁人已經想瘋了。所以,只要我開口,她是什麼條件都會答應。
我奸詐麼?不,這只是我的生存法則。我不害人,何奸之有?我不騙人,何來詐說?況且我真的付出勞力了,只要我接下這個責任,那額外的四個小時我不會混水模魚。
「明天的晚班我可以替你,但是……」我故意頓了頓,作出矛盾的模樣。
「小孟你真的肯幫我?太好了!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讓我怎麼回報你都行。」妙紅果然感激涕零地就差沒對我三跪九叩。
這就成了。我相信妙紅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反正我一時想不到有什麼事要人幫忙的,這份人情就暫時記在帳上,以後總有用的著的時候。「適時施恩可以換來更有價值的回報」——我的處事哲學之一。
淡淡一笑,我看看腕表,十二點二十九分,再不去換班會被抱怨。很多時候,不被重視的點滴小事反而是被人嫉恨的主要因由。我深知這一點,因而格外注意。
「我進去了。」我臨起身時順手拍了拍妙紅頭頂燙得不倫不類的一堆卷發,好心建議說︰「你要是真去相親,最好先換個發型」
「換什麼樣的比較好?」妙紅追著我進了工作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