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妍的出現,令盼盼十分驚詫。「你是……來找我?」她竟敢違抗豫顥天的命令,偷偷潛入紫宸堡?
也不過一、兩個月未見,朱妍形容枯槁得令人吃驚。原本美麗的面孔,似一朵月兌去水分,逐漸凋零的花,蒼白如游魂。
「我是專程來向你賠罪的。」
「噢?」她的話能信嗎?盼盼記憶中的她,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兇神惡煞哩。
「我知道你一時還不能接受我的道歉。」朱妍的口氣明顯比以前和善,也客氣多了。「不怪你,是我咎由自取。」
「你該道歉的是小江兒。」但要她一個千金大小姐去跟個小丫鬟賠不是,料想是不可能的。
「我去過了。」她狼狽地咧著嘴,深深吸一口氣上來。「正如眾人所料,她當然不肯原諒我。」
「也許該讓時間證明,你確有悔意。」別說小江兒,任何人都不可能輕易忘記那慘絕人寰的經歷。
「你說的極是。一個心靈空虛的女人是這般可怕,可以自毀前程,可以上窮碧落下黃泉,只因全神貫注在一個男人身士。」
她的懇切打動了盼盼防衛的心。
「很抱歉,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出現……」
「沒有你,還會有別人。」朱妍笑出一抹哀慼的淚。「表哥從不曾愛過我,過去到現在,乃至將來都不會改變的。是我一廂情願,痴心妄想。」
「錯過你,是他沒有福分。」若除掉她小女人的狹隘心性和飛揚跋扈等不討喜的部分,朱妍仍是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才色兼俱的美女。
「這是肺腑之言?」
「我沒必要奉承你。」她在豫顥天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是無人可以取代了,相反的,該是別人來逢迎她才是。
「一個會想置你于死地的人,還能獲得這麼高的評價?」她不該如此善良,朱妍不允許她樣樣都好,直接把她比到坑谷去。「你該恨我的。」
「何止恨,簡直恨之入骨。」但她同情她。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這是男女間最迷人也最殘酷的無奈。不曾熱烈愛過的人,不會明瞭那種瘋狂的嫉妒感,幾乎能夠把人打下十八層地獄。
「那麼你為什麼不——」
「報仇?」盼盼一笑,很輕很輕地。「我是恨不得把你碎尸萬段,但,憑我,怎麼會是你的對手?」
「哈哈哈!」朱妍縱聲笑出兩行清淚。「原來你並非我想像中那般完美。」她居然有種反敗為勝的喜悅,難道風盼盼不該有七清六欲?別忘了她也是人,而且是個自承小心小眼的女人!
抹掉臉上的淚水,她虛月兌地倚在雕欄上,杏眼好奇地睇向始終閑雅矜淡、舉手投足自然流露出風情萬種的風盼盼。
她是怎麼辦到的?同是女人,為什麼她就沒那股……呃……味道?難怪豫顥天從不用看風盼盼的眼光看她。
「比較起來,我要殺你就容易多了。」她說話時仍不經意地露出敵意。「但我不想跟你同歸于盡。」一旦她殺了風盼盼,豫顥天鐵定會要她當陪葬的。
「你試過的,似乎也並不太容易。」盼盼邊說邊以研究的目光梭巡朱妍眉宇間的淡愁。她不會單純地只是來向她道歉吧?
「陪我走走好嗎?」語畢,她已率先走在前面。
盼盼躊躇了下,才意興闌珊地跟了上去。這園子里來來去去許多佣僕和家丁,她該不至于明目張膽地做出什麼來才是。
「知不知道離別樓為何叫離別樓?」朱妍在小樓外停了下來,轉頭問盼盼。
「你會跟我解釋吧?」否則干麼問?
「你很善解人意,表哥喜歡你不是沒道理。當然這也不是他非娶你不可的主要原因。」她笑笑,指著前面花徑,道︰「跟我來。」
「去哪?」
「寄月樓。」
那棟豫顥天三令五申不許她進入的樓宇?「不,我不要去那里。」
「怕了?也好,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免得產生不良後果,畢竟你和表哥已經快成親了。」她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盼盼立在原地,揣想她這番話的弦外之音。寄月樓里有些什麼是她該知道的?豫顥天為何非瞞著她不可?
洶湧的好奇心,誘使她移動雙腿,愣愣地踱往寄月樓。自上次誤闖以後,豫顥天就在這里上了鎖。她試著推推看大門……開了!鎖匙被棄置在牆角,這……八成是朱妍布置好的,她希望她到這兒好看見什麼呢?
專程到紫宸堡來,果然是別有居心。她是布誘餌來的,寄月樓里藏著什麼秘密等著她去發現?或者是她另一著殺機?
既戳穿了她的詭計,當然就不該自投羅網呀。可……鬼使神差地,她竟一步步拾級而上……
四壁是無以名之的顏色,字畫上的對聯已因殘舊,略有剝落,但因僕人們勤加揩拭,房內倒也窗明幾淨。樓宇後是個閣樓,相當寬敞,當中放了花梨香案,文房四寶俱全。紫檀木架上,間以玉石和木雕擺設。古瓷花瓶已無花影,座上還有一個燭怡,紅燭半殘,如洗盡鉛華的哭泣的女子。
屋外斜陽已被黑幕逐漸取代,盼盼從幾案上取下火石,將那殘燭點上。燦亮的燭光,讓她得以清楚望見牆面上那張高高懸掛的仕女畫像。
嗄!這畫的不正是她嗎?
把燭檯挪近,看仔細點。畫布已經相當陳舊,似乎繪制完成有幾年的時間了。上頭還提著有一行蘇小小的詩︰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冷松柏下。
致親愛的夫君容妹
「這個叫容的女子是誰?」盼盼錯愕地喃喃自問。「她……該不會就是豫顥天已亡故的妻子?」她早已听說他有個妻子去世多年,可沒料到……
老天!太像了,簡直就是照著她的樣子畫上去的。這是豫顥天之所以娶她的主要原因?
盼盼深受打擊地跌坐在圓凳上,渾身哆嗦,不知所措。
黑夜變得奇詭而猙獰,急湧如墨的雲層幾乎要竄進屋子,將她一囗吞噬。
天!他愛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胃里忽地一陣翻騰,她趴在桌上,嘔得驚天動地,聲淚俱下,險些要昏過去。
「你終于還是發現了。」豫顥天低沉的嗓音從黑暗的角落,冷冷響起。
盼盼聞言,猛地抬起頭,跌跌撞撞沖向他,拳如雨下。「你騙我,你騙我!你根本不愛我,是她,她才是你的最愛,對不對?」
「她曾經是。」豫顥天僵挺著身子,由她盡情發洩。「在她未去世的前一年,我依舊傾心狂戀著她。」
「舊情難忘?所以你找我來填補她遺留的空缺,以解相思之情?」
豫顥天木然地搖搖頭。「任何人都無法取代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當然也包括你。
「我明白了,謝謝你的直言無諱。」盼盼戛然止住哭鬧,安靜地轉身,扶著牆垣緩緩下樓。
「別走。」他陡地出背後抱住她。「听我把話講完。」
「我不想听。關于你的、她的、紫宸堡的一切都與我無關。從今爾後——」
「如果我不愛她又怎會娶她?」豫顥天截去她的話,搶白道。「她的存在是不容抹殺的事實,那是我當時的選擇,難道你要我無情無義,完全不念舊情,把一個曾經陪我胼手胝足的結發妻子拋到九霄雲外?倘使這是你要的,抱歉,我辦不到。一如,今晚若是你選擇就此離去,我仍會時時刻刻記住你,念著你,無止無盡地愛著你。」
「你愛我?」鬼才相信。
「天地可鑑。」他扳過她的身,更緊密地摟進臂彎里。
「騙子,你是天底下最可惡的騙子。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