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唐冀壓根兒不理會他,還故意加快腳步讓他累個半死。
「喂,你……實在很過分哦,也不想想我這把歲數,還還……」起初她的確刻意保留五分功力,丁點輕功都不用;但跑了一陣子,實在好喘,最後連想施展輕功亦無能為力了,「等我一下,算……我求你……啊!」這王八羔子,要停下來也不打聲招呼,害她一頭撞上他的背。
「到了。」唐冀一掌撐住她的額頭,要她把眼楮睜亮點,「看來你女兒女婿並不住在這兒。」
這還用說嗎?十二少放眼望去,只見塊石累累,雜樹叢叢,荒草及膝,不要說人了,連飛禽走獸的影子都沒有。
第六章
站在亂石堆上,唐冀兩手負在背後,冷眼寒面瞪著白發蒼蒼的老翁,心想,找不到人,可以死心回去了吧?
呆愣了約莫半刻鐘,小老兒「哇」的一聲,扯開嗓子,哭得呼天搶地,肝腸寸斷。
「我命好苦啊,貧無立錐之地,妻子死了,現在連女兒女婿也不要我了,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老伴!你等等我。」身子前傾,居然就要往水里跳。
「好死不如賴活。」唐冀身手矯健,迅即伸出一腿,橫在她胸前,及時把她給「勾」回岸邊,「溺水而亡是很痛苦的,特別是嗆了滿肚子水,吐不出,又咽不下,只能拉長脖子,瞪大眼楮,哎!那死相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何況,你在這里沒親沒戚,死了以後誰來幫你收尸?難不成喂野狼去?」為了具體展現那種慘狀,他還實地吐舌哀嚎表演一遍給她看。
丑!
好在她只是做做樣子,否則被他這麼一勸,真會死不瞑目。
「舉目無親,左右無鄰,不死我能怎樣?」十二少抽抽搭搭地又是一陣啜泣。
唷唷唷!一大把歲數了,還哭得像個小泵娘,能看嗎?
唐冀覺得「他」實在有點假,但基于我輩中人一貫的俠義心腸,他仍決定暫時相信這小老兒確是走投無路了。
「要是你真的沒地方去,就先到寒舍‘小住’一兩天吧。」重點听清楚了?只能「小住」不許長賴。
「這樣最好了,做人本就不該見死不救的嘛。你寒舍哪里?離這兒遠不遠?要是太遠,麻煩幫我雇輛馬車。」十二少一下得意忘形,口出無狀。
好個臉皮特厚的糟老頭。唐冀今兒心情不算太壞,姑且不和「他」計較。
「十三里路,對一個投親不遇,孑然飄零的人,應該不會太遠。」再遠你也得給我走。沒弄清楚對方有何圖謀之前,他是不會濫撤同情心,免得當冤大頭。
「十三里路?」十二少兩腳一軟,只差沒跪下來,「我……我不去了。」這回不是裝的,是真的走不動。三天前在迷魂谷瞎闖了十幾個時辰,兩條腿早已磨出水泡,若不是急于捉拿他,憑借著還算不差的輕功,她根本沒力氣走到野鷹潭來。
「不後悔?」唐冀仍咬定「他」十之八九在裝蒜,「我‘府上’可是金碧輝煌,滿是醇酒佳肴,包你吃得開心,睡得安穩,不去白不去。」
蠢漢,拿這個來引誘她,豈非白搭!十七年來,她哪一天不是過著榮華富貴的生活?
「就算你那個‘寒舍’再怎麼舒適豪華,老朽也只能心領了。」十二少痛得撐不住,一跌往礁石上。
唐冀見垂放在石塊旁的兩腳已滲出血漬,將灰色皂靴染出兩攤暗紅。
耙情是他以小人之心,度這老人家的君子之月復了?他愧疚地趨前,輕輕抬起那瘦得不像樣的小腿。
「你,干什麼?」十二少大驚失色,忙把腳收回去。
「打劫怕不怕?」唐冀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一窮二白,還老成這樣,該是我怕你才對吧?」
「不是的,我是……」尚未多作忖度,唐冀已不由分說地月兌掉她的靴子。
「呵!」天底下所有老頭子的腳都長得像他這樣白皙柔細,而且小巧玲瓏?
「我沒騙你,都起泡了,走了百多里路,誰挺得住?」十二少還沒警覺到事情快敗露了,猶臉不紅氣不喘地指著自己的果足道,「現在你總該相信我真的是歷經長途跋涉而來的吧?」被一個男人這樣抓著腳猛瞧,有損名嬡淑女的聲譽,十二少倉皇地想縮回去,怎奈他卻緊握著不放。
「哦。」唐冀對老年人沒啥研究,倒是對女人的小腳頗有心得,「你這腳小得很反常。」並且形狀也怪怪的。
「因為我……從小沒錢買鞋,逼不得已一雙草靴穿了五六年,腳自然也就長不大嘍。」十二少暗地里使勁把腳往回搶,但搶得滿頭的汗,仍逃不月兌他的掌心。
「什麼草鞋那樣耐穿,可以撐得了五六年?」騙鬼呀你?
「那是一種特殊的簑草編的,你要喜歡,改明兒我編一雙送你。」天知道,她這雙手做過最粗重的工作就是舉箸和端杯子了。
「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可別耍賴食言。」唐冀隨身帶有專治外傷的膏藥,拿出來便好心地幫她敷上。
見他細心調抹,竟也不嫌髒或是臭,十二少心里既是感動又狐疑。他是不是瞧出什麼蛛絲馬跡,才假意對她好?
「我自己來就行了。」
「坐好。」擦藥完畢,他還順便替她拿捏搓揉,那熟練的動作,活像大街上擺攤賣藝的郎中。
訝然之余,十二少月兌口道︰「我還以為你這兩只手就只會偷東西。」
「什麼?」唐冀陡驚,手上不自覺地加足勁道。
「啊!」十二少吃痛地奪回腳掌,但不及由地上爬起,已讓他五指給扣住咽喉。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冷箭由斜後方呼嘯而至,但角度偏了些,眼看就要直刺十二少的胸臆,唐冀忙格開她,,將長箭接住握于掌心。
「誰?」
話聲甫落,林子里旋即窸窸崒崒走出十幾名披著黑色斗篷的大漢。錦衣衛?!
帶頭的正是日前在迷途酒樓偷襲他們的西門鉞。唐冀眉頭微鎖,依舊氣定神閑。
「你們這回又是想搶什麼?」上次為的是江柔,這回呢?
「江伯伯?」西門鉞大驚失色,隔著十幾丈遠,單膝及地,雙手抱拳道,「愚佷救援來遲,請江伯伯恕罪。」其余錦衣衛亦是誠惶誠恐,爭相忙著請罪。
有意思。這糟老頭剛剛說他是做什麼來著,務農逢干旱?來投靠女婿?還孤苦零丁呢,怎地一眨眼就絕處逢生,冒出這麼多個人模人樣的「愚佷」?
「江伯伯?」唐冀促狹地用兩指挾住他已銀白的發須,「你是姓江名伯伯,還是姓江名騙子?」
「放肆!」西門鉞怒喝,「不得對江大人無禮,還不快放了他。」
「哇,更偉大了,從伯伯一下就竄升為大人。」唐冀對這老騙子愈來愈好奇了。「說,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什麼來路?有何圖謀?」
「我……」十二少被他捏得頸子快斷了,只能睜大烏瞳,驚疑無措地望著他。
「混賬!他是東廠副座江愁眠江大人,連這你都不知道?」西門鉞急死了,卻苦于想不出方法可以一舉將唐冀制伏,把他眼中的江愁眠給救起來。
「愁眠?」睡不著之意?真沒學問,取這什麼爛名字,難怪他不認識。「原來你是個太監?」
「胡說,誰告訴你……東廠的人都是……太監?我有……妻有……女。」
「真的?女兒漂亮嗎?」大敵環伺,他居然還有心情胡思亂想。
「你……」該找些什麼辭匯來臭罵這個無賴漢呢?
「好啦好啦,開開玩笑而已嘛,真沒幽默感。總之你也是專程來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