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我更睡不著。」快意恩仇才是男兒本色。
楚毅領著唐冀來到「老地方」,這兒是夜市廣平樓。他表叔在里邊賣酥皮鐵蠶豆,每回見了他們總會送上一包給他兩人解饞。
楚毅沒吃,順手塞給唐冀,他比他更修更窮,更需要吞點東西進肚子里救救那可憐兮兮的五髒六。
「不愧是兄弟。」唐冀充滿感激地說。先放一粒鐵蠶豆到齒縫間咬開了殼兒,接著道,「只是以後恐怕很難再吃到這麼香酥可口的蠶豆了。」他比楚我小一歲,平常都是由他關照他,連打架也不例外。
「何出此言?」楚毅不解地問。
月亮升上來了。初春的新月特別顯得凍黃,市聲漸冉,人語股俄。來至前門外,大柵欄以南,珠市口以北,虎坊橋以東——這是楚毅最不想來的地方。除非十分十分的不得已。不得已,只因為錢。
「我听說……」唐冀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你那二娘又使手段,想把你送到昆侖山去。講好听的是讓你去習武,骨子里根本就是企圖把你攆出楚家。」他忿忿地替楚我打抱不平。
楚毅沒作反應,只淡淡地問︰「听誰說的?」
「你家的賬房告訴周大嬸,周大嬸又透露給李公公,李公公跟我舅媽咬耳朵的時候被我偷听到的。」唐冀耍寶一樣地解釋得知細靡遺。
楚毅面無表情地遠望北方蒼穹,一時思緒如濤。該來的終于來了,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王牡丹眼見到他日復一日長大,危機感便越來越重。她怕呀,怕有朝一日他會卯起來跟她算總賬討公道,因此急著先下手為強,早早餐他攆了出去,拔掉他這根眼中釘。
離開本沒有什麼,他就不信他一定得依賴他父親才能闖出一點名堂。他青春方熾,又有絕佳的武藝,和滿月復才學,說不定解除任格後,反而得以施展身手,開創一番新局面。
他唯一擔憂的是他的母親。
日很晚了,你先回去吧。」他需要一個人靜靜,仔細盤算盤算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唐冀點點頭,他知道楚毅肯定能想出個因應的好法子。自小到大,每次遇到困境總是難不倒他,楚毅是他小小心靈中的英雄。
送走唐冀,楚毅信步來到庭前的麗水河畔,心情真是如鉛之重。
陡地,河水一下急涌,激起偌大的水花。怎麼著?
楚毅驚詫地凝目細瞧,駭見水中有個人,于急瑞中載浮載沉,他不假細思,旋即躍人水里,將那險遭滅頂的人救上岸來。
「怎會是你?」這不是日間見到的那名——名喚強貞的小丫頭?
「多謝你救了我。」甄貞一陣苦寒,身子猛打哆味,「此事說來話長,你有沒有干淨衣裳借我一件,改明兒還你。」
猶是春寒料峭的天候,楚毅渾身濕淋淋,只覺仿佛冷到骨子里去,巴不得立刻月兌了這身衣服,但他的腳步卻是遲疑的。一走進院子就好像被釘子釘住,越起不前。
「怎麼?這不是你家?」這屋子正悄立于白天她誤闖進去那間大宅院的後方,應當也是楚家產業的一部分吧?
楚毅木然頷首︰「你先在這兒等等,我進去拿。」
甄貞殊不知這里是楚毅他娘的「冷宮」,幾年前王牡丹掌控一切大權後,他娘就被她由東廂房趕到這兒,從此一病不起。
屋里只有一個照料她飲食吃藥的丫環小珠,就沒旁的人了。
楚我平時並不住這里,只非常偶爾的才回來看看她。怪他不孝嗎?這樣的指控他也並不在乎,因為他的確不想見到她病慪慪的,了無斗志又只會哭的模樣。
她的失寵錯不在他,雖然他也從不給他父親好臉色看,更追論蓄意去討好他,但至少他不屈服于命運,年紀輕輕就和城中武館的陳師父習得一身武藝,準備他日報仇雪恨之用。
他是那麼努力地在為往後日子打拼盤算,可他娘呢?她就這麼無止無盡的病著,澆熄了所有的希望,連他的前程也變得灰暗。
「誰在外面?是毅兒嗎?進來,娘有話跟你說。」他娘氣若游絲地喚道。
楚毅躊躇了下︰「我只是來跟你拿件衣裳,有個朋友不小心跌進河里去。」他淡淡地說,一腳已跨進門。
「是個女孩?」否則何必跟她借衣服?楚夫人略略莞爾。她的兒子多大了?十五?十六?還是十四?瞧她這記性,真是越來越不行了。
「娘別瞎猜,孩兒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楚毅徑自由櫃子里取出一件青布衫子,挽在手腕上,「我叫她過兩天就拿來還。」
「無所謂,橫豎又穿不著。」楚夫人若有所思地里住他,忽間︰「有沒有听說你二娘預備將你送往昆侖山的事?!」
「唐冀今晚跟我說了。」他道,「我不肯去,她到底也奈何不了我。」心想,他娘一定很擔心他這一去,此後她就真的完完全全孤立無援了。
「不,娘要你去,但不是去昆侖山。」她一改往常的柔弱,語氣變得剛毅而果決。
「哪兒都好,去任何地方都比在這兒強。」她勉力支起身子,指著角落一個斑駁的木箱道,「把它打開。」
楚毅不明所以,納納地掀開木箱蓋子,里邊盡是一些陳舊的衣裳和褪了色的布料。
「把上面的衣服撥開。」
「這……」是大疊的銀票,少說有上千兩。楚毅惶惑地盯著他娘,「這是……?」
「那是為娘忍氣吞聲十幾年,幫你攢聚下來的,趁你二娘沒發現,趕快收起來。」
「娘!」他做夢也沒想到,他娘居然還留著這一手,而這一切全是為了他。楚毅霎時覺得臉紅耳熱,愧疚難當。
天!他竟然還誤會她,以為她只知道來順受,不思因應之道,豈料,她設想的心比他還要周詳且深遠哩。
「記住,」楚夫人沉肅地說,「不可以上昆侖山,在半途或客棧盡量想辦法開溜,走得越遠越好。」
「可,孩兒這一走,您怎麼辦?」
「娘自有自處之道,你毋需掛心。走吧,不成功就別回來見我。」她把臉轉向里側,堅決在今晚與她心愛的兒子道別。
「娘!」楚毅怎舍得就此一走了之?須臾已淚流滿腮,悲不自勝。
「沒出息!男兒有淚不輕彈,哭什麼?」盡避她天天哭,時時哭,卻不許兒子掉一滴淚。
楚毅被他娘一喝,止住了飲泣。長這麼大,他第一次見她如此剛毅果敢,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要你衣錦榮歸,讓我母以子貴,記住了?」
「孩兒記住了。」他無比堅定地點點頭。
「好,這才是我的好兒子。」語畢,她拉起被褥遮住半個頭臉,奄奄地閉上雙眼。
楚毅站在床前好一會兒,才依依地匆匆離去。
***
甄貞快冷死了,搞縮著身子躲在一株大樹下。口中不住地呼呼低吟。
「對不起,來晚了。」楚毅忙把衣裳為她披上。
「唉,你再不來,我真會凍死在這兒。」接過衣服。發現里邊濕外邊干,還是無濟于事,央求道︰「我可不可以到里面把濕的衣服換下來?」
「不行。」王牡丹嚴禁任何人靠近這棟宅院,小珠就是她安排在這兒的眼線,萬一給通報過去,他娘恐怕又要遭殃,「你要換就在這兒換吧。」
「這兒?」甄貞火得杏眼倒豎,腮幫子氣得鼓鼓的,「我縱然是個跑江湖的,但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兒,你怎麼可以如此鄙視我?」
「我才沒有呢。」他的身份又沒比她尊貴多少,干嘛鄙視人家?「我是想,反正你只是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