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說,他們不說,而你則永遠沒有機會說,鵬兒他又怎麼會知道?」狄
秋荷老謀深算地咧著嘴奸笑。
「為什麼?我和你並無深仇大恨,為什麼要如此不留余地的置我于死地?」
唐采樓不明白,單單只是看對方不順眼,和幾次口角就足以引發殺機嗎?或者她
以為狄家財大勢大,便可草菅人命?
「很簡單,一山難容二虎,你妄想當虹雲山莊的女主人就是明擺著和我為敵。」
她就是如假包換的母老虎。人總是這樣,光明磊落的人,視天下所有的萬物皆為
善類;好侵的人,則處處提防誰會害他,把別人都想得和他一樣壞。狄秋荷就是
屬于後者。
「可……我從來沒想過……」日月可鑒,她的確沒存過那個心呀。
「夠了,你這套以退為進的招數,我看多了,今天我要是不先下手為強,將
來遭殃的就會是我。來人,把她架出去!」
「不要,我——」
「慢著。」
唐采樓渾以為她良心發現,願意放她一條生路,不禁一陣竊喜。
「還有一個理由讓我非殺你不可,那就是你極不名譽的過去。我已經查出你
和‘一翦梅’的關系,天老爺!」她夸張而嫌惡地搖搖頭。「像你這種人盡可夫
的女人,我豈能容你來玷污我們虹雲山莊?幸虧鵬兒武功好,把你那幾十處賊窟
全都給鏟了,否則——」
「你說,他受傷就是因為……因為和‘一翦梅’的徒眾廝殺,所以……」他
怎麼可以這樣?他答應過她不為難他們的呀。
「那當然,除了你那些狐群狗黨,誰會使出這麼歹毒的手段?」她自認這種
事,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你……你含血噴人,你說謊、騙人——」唐采樓氣急攻心,竟狂嘔不止。
狄秋荷見這光景,嚇得連忙揮手,要僕從們趕快把她弄走。
「不,不要,我……」
唐采樓的哀號回蕩在風中、雨中,逐漸消失于曠野之上,沒入無垠蒼穹。
※※※
「走了?」狄鵬凜然坐起,焦灼地瞪著狄秋荷。「什麼時候走的?為什麼走?」
「昨兒夜里。」她畏懼地囁嚅了一會兒才說。「不知打哪來了一大群穿黃衣
裳的男人,抬著一頂大轎,就……強行把她給帶走了。他們個個武功高強,我想
攔也攔不住呀!
「是嗎?」狄鵬淒惋跌著,愁腸百轉。
「呃,要不要我派人去把她找回來?」她虛情假意地問。
「不必。」他木著臉,僵著身,緊抿的雙唇久久,久久,不再吐出只字片語。
狄秋荷不得要領,借詞尚有事情待辦,便匆促離開紫雲齋。
天候忽地轉寒,銀燈高點新剔。朦朧恍惚地照著人間。他的臉一半隱藏在暗
影中,明明滅滅,似悲亦愁。
「你相信她說的?」莊儀悄沒聲息地來到他身旁。
狄鵬經他一問,反而陷入更深的沉思中。「她如果不走,沒人可以勉強她。」
他心想,唐采樓即使染上些許尸毒,但以她的武功修為,當可簡單將之逼出體外,
卻並不曉得狄秋荷還設計了另一段「插曲」。
「所以你信了?」
「我別無選擇。」他見過那些黃衣人,因之更加相信狄秋荷所言。
「不妨看過這個再作定奪。」莊儀把拎在手中的布包打開,一陣腥臭隨即彌
漫整個房間。
「這是……」狄鵬怵然駭異。
「這是今日黎明時,在少夫人房中發現的。」莊儀將布包摺好,命人拿出去
丟棄。
「她,是她的……」他倒抽一口氣上來,背脊跟著冷入心肺。「會是什麼人,
狠心下此毒手?」
「找到少夫人之後,相信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狄鵬如同吃了一記悶拳,火一下子竄到四肢百骸,煎熬他的每一分知覺。
他仿佛听見自己的心狂跳,蓄銳待發。猝然起身奪門而去。
「你的傷尚未痊愈。」莊儀攔他不住,緊緊跟在後頭。
「不礙事。」接著清風一陣,他已杳無蹤影。
※※※
屋外寒風呼嘯而過,長竹的影子像千手蜘蛛一樣,層層密密環繞著小屋的牆
垣。
唐采樓在昏睡中,一直听到有個細微的聲音,宛如酒樓中的歌女吟唱著小曲
兒,又像鄉野的村姑胡亂哼著不知名的歌。
她好想睜開眼楮瞧瞧,但費盡力氣就是睜不開來。好累,真的好累!
「喂,大姐姐,起來了啦,我阿姑說貪睡的小孩最不乖。你已經睡了七天七
夜,還不夠啊?」
有個人拼命搖晃著她的手臂,她用力睜開一條細縫,看見面前兩顆黑溜溜的
眼珠子眨呀眨。
「哈,醒了就睜開眼楮,爬起來,不要偷懶呀!」那人看她猶昏迷不醒,竟
卯起來用手撐開她的眼皮。
「你……你是……」唐采樓緩緩張目,將眼前的人像一點一寸拼湊起來。然
後,她失聲叫了出來——「啊?」
「不叫,不叫,我不弄你就是。」那滿頭插著各式鮮花的女子,被她使勁一
叫,嚇得彈到大門邊。
「你,你想做什麼?」唐采樓戒慎地縮到床板底邊,黑澄澄的水眸瞠到極致。
「我不想做什麼呀,是你自己躺在草堆里發抖,我,反正很閑,就把你帶回
來。」那女子張目嘟嘴,邊說話還邊憨憨地點頭。
「是你救了我?」唐采樓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你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她擰眉偏首,一會兒搔臉,一會兒抓頭,非常認真地想了又想,
好似唐采樓給她出了天大的難題。「因為我高興嘛。」說完話,自顧自地鼓鼓掌,
笑得一派天真。
唐采樓訝然怔愣地瞅著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這人莫非不是她同父異
母的姐姐唐玉婕?但,不可能呀,這張臉、這五官,即使化成灰她也認得。
「你不記得我了?」她納悶地問。
「記得呀,你就是跌在山坳下的大姐姐。」她嘻嘻地笑得好開心。
不,這不是玉婕會有的神情。記憶中的她,總是疾言厲色,趾高氣揚,從來
沒對她笑過……
但,如果她不是玉婕又是誰?世上怎可能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可以可以,不過我的名字很多哦,有的人叫我傻姑,有的人叫我笨妞,那
我阿姑呢,就叫我妙蓮。你叫我笨妞好了,我比較喜歡這個名字。」
「妙蓮?」這名字怎地猶如出家人的法號?「你阿姑呢?」唐采樓環顧四下,
並沒有看到其他人。
「出去玩了。也不帶我去,最差勁了啦,都好久好久了,也不回來。」笨妞
一坐在床板上,兩腳縮起。頂著下頦,眼楮眨巴眨巴地盯著唐采樓。
「她去哪里,我可以見見她嗎?」
笨妞哀怨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她想見我的時候就會回來,否則就是
我想死她,她也不回來。」
「她是江湖中人?」
「江湖是什麼?可以吃嗎?」笨妞一臉真誠而認真地看著唐采樓,但沒等她
回答馬上又問了句︰「你會賴在我的床上很久嗎?」
「我……」唐采樓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血污狼藉,方才依稀想起她是被狄秋
荷逼著于簧夜棄離虹雲山莊的。那日……她記得自己孤苦病弱,置身荒野之中,
耳畔不停傳來恐怖的狼嚎……她以為這條命,就那樣完了,沒想到一覺醒來,她
不但還活著,內傷更是好了一大半。「謝謝你救了我,我現在就走。」
「好,我跟你一起走。」笨妞霍地站起來,搶先走到門邊。
「你跟我?」唐采樓詫異地問。「你不住這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