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一徑冷眼旁觀。
夜寒漸濃,雨絲驀地飄落。
仇生定定望著床榻上,這女子秀目鳳長、恍如謫落凡間的仙子。
只見她穿著藍色水衫儒裙,裙裾迤儷曳地,披紗羅畫帛,盤繞于兩臂之間。單刀半
翻髻,高豎發頂,如雲朵一般,腦後耳旁斜斜插著一朵白花。
簪白花的素服貴婦?
無雙捧著溫水,為她洗滌臉上、手上的塵泥。「生哥,要不要請大夫過來?」
仇生默然搖頭。她非但死不了,甚且連外傷都沒有。之所以昏厥,可能只是因為餓。
這樣的女子,怎會餓倒在煙花柳巷?實在教人費解。
「去端一碗清粥和一壺熱水。」經過長久挨餓的人,絕不可喂以大魚大肉,只能一
點一點的,讓她恢復體力。
「好的。」無雙悄悄步向長廊。
仇生狹長的眼斂過一抹寒洌幽光,心緒蕪雜地鎖住她絕美的麗顏。
良久。
「水。」她緩緩吁了一口氣,星眸微張,惺忪而迷茫。
「我去拿。」仇生待要起身,她左臂微微抬起,像要抓住什麼似的攀在他腿上,令
他悚然一愕。
短暫的迷惘過後,女子眨眨眼,困難地翻開襟口,將布鈕一一解落。
仇生起初還以為她熱,于昏寐中了無意識地袒露衣衫,目的只為納涼。等到她扯開
安在胸前的衣裳,現出巴掌大的一記血痕,才知道她中的竟是險惡的劇毒。
「痛!」女子蛾眉深蹙,遽痛逼迫她自寤寐中幡然轉醒,清瑩的水眸倉皇無措地映
入一具碩大頎長的男體。
「我沒死?」她喃喃自問。「為什麼不讓我死?」潸然淚下的她益發顯得楚楚可人。
「螻蟻尚且偷生。」仇生不善勸慰他人,雖是一番好意,說出來仍是硬梆梆的,不
帶一絲感情。
「我沒有苟活的理由。」她用力推開他,霍然支起身子,不料,一個踉蹌,整個人
跌跪在地面。
「這是何苦?」牽住她的柔荑,扶她躺回床上。那因掙扎而敞開的衣襟,果裎中綻
出眩人耳目的迷香,直挑仇生的魂魄。
惶急抽回右臂,欲避開尷尬。「你休息一會兒,我叫無雙來照拂你。」
「不必。」跌撞觸動她胸前的傷,陣陣疾咳,倏然吐出大口暗黑的污血。
「你傷得太重。」他豈能見死不救?這女人分明需要他及時救治。
可,一旦出手,他的身份即時暴露。這兒不是林間,亦非荒野,救了無雙已是情非
得已,再要多管閑事,只怕惹禍上身。
「無妨,正如我願。」她一意求死,極度疼楚中,笑面卻依然燦如朝陽。
見危不救?他做不到。
仇生念頭一動,隨即伸手點住她的穴道,讓她盤腿安坐床上。然後到廊下囑咐端來
清粥的無雙,要她守住房門,切莫讓任何閑雜人等靠近。
「是的。」無雙忠心耿耿,不問緣由地唯他的命令是從。
扒上木門,仇生不敢再做延宕,立即以真氣打通她的血脈,替她化瘀療傷。
她真是累了,也許疼,喘促地口齒不清,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干咳,嘔出的血比方
才更黑更暗。
「怎麼會?」仇生以手指蘸了一點濃血往鼻間嗅聞。
薰人的詭香?是苗疆的紅佛千手毒。這種殘酷的下毒手法,已經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了十幾年,何時又重現武林,戮戕無辜的人。
難怪他一時沒察覺異狀,誤以為她只是饑寒交迫。
「你中了奇毒,為了救你,請恕在下唐突了。」轉過她的身子,令她和自己面對面。值此緊要關頭,他仍不免遲疑。
「你要不就讓我死,要不就快救我,別害我飽受椎心的痛楚。」他不打通她的血脈
還好,這一股真氣貫入,恰恰令毒液暢行無阻,宛似百指千爪,糾擰她的五髒六腑。
「那麼,得罪了。」他粗大的巨掌按壓住女子血瘀傷痕處,另一手將毫針在火中轉
動了下,接著往她頸後發際的天柱穴扎下。深三分、直、穩、快,一如他熟練的劍法,
不偏不倚。
俄頃,一縷紫淡煙霧,裊裊氳散。原本浮泛的異香驀然綢繆得醉人,半晌過後,綢
香轉淡,女子青白的面龐亦逐次現出嫣然的緋紅。
女子幽然眨著倦眼,熒熒晶眸一抹黯然和更多的感激。她本欲挺身立起,卻不料一
頭栽進他懷里。
他昂然的身軀陡地僵化,訝然于她羸弱的身軀柔軟甜膩如一床好被,且恰到好處地
包覆著他久經飄泊,倍覺滄桑的心靈。
不,他向來習于獨自舌忝傷,何時需要旁人慰藉,何況還是個女人?
半褪的冷衫下,她的肌膚晶瑩剔透,全身雪白粉女敕。上一顆朱紅色的小痣,于
婉約微賁的蓓蕾旁,如一滴血色的眼淚,說不出的誘惑,正狡猾牽引著他。
女子努力睜大那雙能勾魂攝魄的眼,凝視著仇生。「你是誰?」
「我姓仇。」他想回避,但無論如何逃不過她的眼。
「名字?」失神渙散的眼閃出一道亮光,她慢慢恢復體力神智了。
「雁申。」為什麼要告訴她真名?冥冥之中誰在牽引安排這段偶遇?仇雁申一出口
就後悔了,然,覆水難收,他所能做的,便是挺身承擔一切後果。
「厭生?」女子忽爾淒婉一笑。「沒想到你也是個斷腸人。」
不待仇雁申回答,便又開口問︰「這是哪里?」她凝目顧盼這陌生之地,身子仍倚
偎著他,如同匝繞的菟絲花。
「妓院。」他一個彎也不打轉,明白告之。
「好極。」她居然笑得眉目飛揚。「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青樓艷窟乃頹靡之地,何來柳暗花明?」濫用辭匯!
仇雁申心想,她也只不過是個金玉其表的女子罷了。
「既然不是個好地方,那你待在這兒做什麼?」同流合污?
她怎敢又怎能臉帶諷肆的笑意?
仇雁申愀然生怒,忿而推開她躍下床榻。「你已經無恙,走吧。」
「回去嫁給知府大人當妾?那我這一掌豈不白挨了。」女子晶純的清瞳,瞬息黯然
變色,慘淡得了無生趣。
此間的知府大人名叫德紹風,年逾花甲,性好漁色,家中已妻妾如雲,猶喜歡假公
濟私,拈花惹草。是城中人聞之嘆息的可惡狗官。
他盯上她,仇雁申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只是沒料到德紹風會用這麼陰狠的手段,對
岸他挑中的女子。
「是德紹風傷了你?」據聞,他根本不會武功呀。
「不是,是他的爪牙夢無痕。」提到此人,她似乎仍心有余悸,雙手不自主地哆嗦
著。
是他?這就難怪了。夢無痕是苗疆童老崔莫言的弟子,他自然懂得如何使毒害人,
一條婬蟲和一只毒物勾結上,不啻是江浙人民的大不幸。
「我送你出城,遠離此地,德紹風找不到你,自然不會再加害于你。」他把一包銀
子拋給她,供她做路上盤纏之用。
女子將銀子置于掌心掂了掂,約莫百來兩。「你看起來不像個有錢人,出手卻恁他
慷慨大方。」
「你可以簽下借據,日後還我。」他素性討厭牽牽扯扯,今兒卻一反常態,企圖留
住一線他日重聚的契機。
女子澀然一笑。「我孤苦零丁,手無縛雞之力,他日……拿什麼還你?」兩翦汪洋
美目略黯,再睇一眼仇雁申冷洌的黑瞳,無奈地把銀兩遞還給他。「萍水相逢,你已經
被仁慈了,請別讓我背負太多,我真的還不起。」
「我說過了我——」
「別——」女子疾然按住他的唇,原本抓在手里的衣襟猝地抖開,現出她玲瓏曼妙
的身段。
仇雁申心頭一震,她蠱惑的胴體已深鐫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