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竊喜地瞥見他欲蓋彌彰的悸動,挑釁道︰「你不拿劍砍它,它怎麼會破?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卻不敢當?」
「賠就賠,多少?說。」死到臨頭還撒野!豫衡斂起面孔,方才的失態一掃而空。
「這是無價之寶,一萬兩黃金,勉強可以接受。」
「你簡直乘機訛詐!」
「不賠錢也成,只需保薦我當上右護法這個空缺懸右很久了吧?」她痴心妄想地要求。
「霍姑娘,不得胡鬧。」仇雁申以眼神示意她,性命已危在旦夕。
何況,即使豫衡應允了,沃昶也未必同意。
「我才沒胡鬧,論武功、膽識、機智,踞龍堡上下,誰足堪與我爭輝?」
「是嗎?」月洞門外緩緩移近一具鬼魅也似的身影。
沃昶錦衣黑袍,渾身飄逸著一股王者威儀的氣勢,昂然走到眾人面前,虎視眺耽的睇向霍小玉。
「一旦你成為我巴國王族的重臣,將如何向漢皇覆命?」他不再隱藏身分,直指問題核心。
「我……」霍小玉沒料到他會如此坦白的揪出她的馬腳。「既然你已知道,我也毋需累言。沒錯,我的確是朝廷派來肅清夷狄殺手。可老天明鑒,我連一個人都沒傷到,就已經……」不名譽的事情就甭提了,還是說重點吧。「如蒙不棄,霍小玉願追隨教主麾下,誓死效忠巴國族人。」
四下里一陣驚呼,其中最震撼的莫過于仇雁申。
沃昶寓意深遠地看向他。「雁申以為如何?」
他問他?他為什麼要問他?難不成他也懷疑他?仇雁申胸口突地一顫,四肢微微泛寒。
「北冥教規第一條,叛黨者死。霍姑娘縱非背叛于我教,但意義相同。」
「仇雁申你!」霍小玉真巴不得一刀斬了他。「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難道錯投昏君,就不能棄暗投明嗎?昔時韓非先事文政,後又改變心意效忠劉邦,不也——」這個例子不好,韓信後來被干掉了,下場很淒慘的!心急信口亂開河,都怪自己平時不用功讀書。
「你稱漢皇為昏君?」沃昶的臉上了無欣喜之意,反倒現出怒容。「豫衡,憑她的聰明才智尚不足成為我教護法,你若願意,收她當一名侍妾倒頗合適。」
「什麼?我堂堂!」
「就這麼說定了,一個月後,我替你們主持婚禮。」沃昶根本不給霍小玉任何申辯或拒絕的余地。他的命令如同聖旨,即使豫衡貴為護法也不得稍有異議。
他突如其來,又飄然遠去,留給眾人莫大的駭異。
他幾時來的,來多久了?豫衡自信定力過人,不過才一個紊亂失據的眸光,竟已逃不過他鷹隼的眼。
☆☆☆
冰心是在隔天晌午,由秀秀口中得知這個好消息的。
跋扈的霍小玉嫁給脾氣火爆的豫衡?哇!這下有好戲看了。並非她幸災樂禍,實在是事出意外,「絕配」得教人匪夷所思,拍案稱奇。也只有沃昶那不按牌理出牌、喜歡特立獨行的人,才想得出要撮合他倆。
沃昶幾度「臨幸」後,她被迫搬離原來的寢室,改住到初來到踞龍堡時,老公公安置她的,仿佛以天為幕,以奇花異草為屏風,寬敞一如宮閨的樓宇內。
憑良心說,她委實不怎麼樂意住進這兒,太多干擾了!床榻雖大,可搖搖晃晃,層層重重的紗幔不真實;最糟糕的是那些永遠吃不飽,又不肯認真采花蜜的蝴蝶,每天才黎明時分,晨曦微露之際,它們就迫不及待出來搗蛋,擾她的清夢,害她整天老是精神不濟。
得知霍小玉將「上嫁」豫衡,她立刻梳妝更衣,想去跟她道喜,順便戲弄她一番。
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她就是小玉的女主人,嘿嘿!看她還敢不敢再欺負她!冰心越想越得意,口中忘情的哼著小曲兒。
梧桐相持老,鴛鴦會雙兄。
貞婦責殉失……
俄頃,雲生西北,霧鎖東南,天色陡地變黑。
秀秀匆匆沖進寢室,倉皇拉著冰心。「你快去見教主。」
「他不是出堡去了?提早回來了嗎?」冰心看看天色,此刻出門,她鐵定會被淋成落湯雞。
「是啊!」秀秀驚恐不安。「他一回來就大發脾氣,把諸護法、仇大人他們統統莫名其妙的臭罵一頓。」
「是嗎?為什麼?」
「還不是為了老皇爺,他公然從東北寄一封信回來要求教主成親,否則即刻出兵,討回巴國的失地。」秀秀好像不太贊成孟璋的決定。「住這兒有什麼不好呢?咱們大伙安居樂業開開心心,簡直和世外桃源沒兩樣。其實教主不想起戰事,族人們更不想,奈何老皇爺不能體會教主的苦心,一天兩頭的逼他。」秀秀嘆了一口又一口氣。
「假使沃昶照他的意思納妾成親,他就不逼他作戰了嗎?」
「那也只是緩得了一時,緩不了一世,老皇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秀秀憂心忡仲的望著冰心。「他在信中說,再過二十幾天就要回到踞龍堡,屆時將帶回五名家世顯赫的名媛淑女供教主他……看來這回教主是再也無從退避,只可惜你身分卑微,配不上教主,盡避教主有心,恐怕也抑不過老皇爺的堅持。寒姑娘,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冰心頓時覺得天昏地暗,心口好似被利刃狠狠剮了一個大洞。
懊來的終究會來了。他若听從孟璋的意見,娶妻、生子,屆時,他就不再需要她了,他會拋棄她?還是留住她,要她當一名永遠不見天日的、沒有名分的侍妾?」
這省悟讓冰心小心拾掇的美好前程山崩地裂。
好不容易在秀秀的扶持下來到大廳,沃昶仍豪氣干雲地坐在寶座上。然而,他今日宛似真的很沮喪,沉肅的臉容竟有著寥落蕭索的蒼涼。
他面向冰心,表情挾敗得沒有一絲溫暖。
「沃郎!」她試著擠出僵硬的笑容。
他沒反應,出神地只淡淡地道︰「用過午膳了嗎?坐下來陪我。」
一頓飯下不,冰心胃口盡失。沃昶異常沉默,只偶爾忘情的凝視她,眼中卻是無盡的荒蕪。
夜晚回到寢房歇息,他竟破天荒的沒有踫她,一個人獨自佇立長廊外,垂目沉思。
冰心躲在被窩里,心緒強烈地忐忑難安。睡不安穩,她索性坐起身子,強壓心中那股焦躁不安,她清楚告誡自己︰「絕不強求,也絕不乞憐。沃昶一旦選擇了名利地位,她會毫不遲疑地走得瀟灑,絕不帶走一片雲彩。」
不知過了多久,沃昶蟄回房內,乍見冰心盤腿坐于床榻,頗為訝異地道︰「你還沒睡?」
「我——」她將到了舌邊的話,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去。她不要流露出哀傷和些許的不舍,即使身分卑微,她也該保有起碼的尊嚴。「我好想家,在這兒住得也膩了,想回故鄉看看。」她和阿碗一別兩百多個日子,所謂的故鄉當是指那日倉促別離的舊地吧。
「我記得你一向四海為家。」就一名「游民」而言,住哪兒不都一樣?
她真正的目的是離開?「膩了」這兩個字,令沃昶勃然生怒,像一頭受傷的雄獅。
看他動怒,冰心竟病態的感到心頭一快。他終究是在乎她的,這證明她還有希望。
她不知死活,企圖再刺探得更確實。「是啊,所以也就處處留、處處可戀。」
冷不防地,沃昶用力摑她一掌。冰心撫著臉上五個清楚指印,紅唇激烈顫抖。
她整個心神,突然匪夷所思地,被他一雙怒火亂焚的黑色眸子吸引進去,難以自拔。
第九章
窗外雨絲飛濺。